何安
一
遇到岑溪的那年我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夏天。
那年高考录取分数线公布的第二天我就迈进了复读中学的大门。
记得那个午后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带着潮气的闷热空气和耳边的声声蝉鸣让我愈发烦躁。我背着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提着行李箱独自一人到了报到处。
负责维持秩序的是个穿着学生志愿者马甲的长发女生。她拿着喇叭有条不紊地组织学生排队,脸上是浅浅的微笑。
不知道是否是暑热和蝉鸣催生了我的恶意,看着女生的背影,我不怀好意地腹诽。
“肯定是个高考成绩不错的学生为了在我们面前显摆优越感才来当志愿者的吧?”
报到完毕后,我拿着宿舍号码牌,径直到了110宿舍。我心烦意乱地推开寝室门,还没收敛脸上的烦闷神情,就对上了一张笑脸。
竟然是她。
我一愣神的工夫,就聽她笑着冲我打招呼。
“你好,我是岑溪。以后咱俩就是舍友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在报到处的恶意揣度让人心生惭愧,我尴尬又僵硬地朝她笑了笑,然后问出了那句后来想想有些欠扁的问题:“你也是复读生吗?”
说完她明显愣了一下。我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发生在初次见面的两人之间,多少有些欠缺礼貌。我正想道歉,就听岑溪短促地笑了一声,用开玩笑地语气说:“对啊!这栋楼所有双人间里住的都是难姐难妹。”
虽然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但我无意多说,点了点头就提着行李走到宿舍空着的床边。
坐进高四教室的第一天,看着周围埋头苦读的同学们,我忽然一阵恍惚。
我像是刚刚才有了自己落榜并且开始复读的真实感。那瞬间我的心里抛却了烦躁,只剩下说不出的难过和迷茫。
我还没有适应高四生的身份,就被迫站在了“高四”战场。最让我恐慌的是,其他同学都已经拿起了“武器”心无杂念地开始了学习,好像只有我还停留在缓冲阶段。
上午浑浑噩噩的课堂终于结束,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地成群迈出了教室门。我略带无措地起身,正准备跟着人流去餐厅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走吧!一起去餐厅,然后回去午睡!”岑溪笑着冲我说。
后来我很多次想起那瞬间我的心情,却不知道怎么描述。
有惊讶,有欣喜,甚至有感激……
最恰当的描述是——百感交集。
我们的友谊,我更愿意称之为“革命友情”,自此开始。
二
我开始调整自己,并且把学习生活轨迹向岑溪靠齐。我学着像她一样早起背书,午休前完成一篇英语阅读,晚自习后去图书馆学习。
忙碌的生活让我不那么彷徨无措。我心里也越来越感激岑溪,感激她大度地给我讲英语语法,感激她善意地提醒我一起学习,感激她的自律,感激她没有嫌弃毫无规划的我。
然而7月底的那场月考给了我狠狠一击。
我不知道是否确有神灵,是否神灵知晓我的努力是对别人学习方式的拙劣复制,是否这次的考试结果是神灵终于忍无可忍给我的惩罚。
我只知道,我再次被无力感淹没。原来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自我蒙蔽,自我感动。我没有真心实意开始脚踏实地地学习过,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这种迷茫无依的状态。
我捏着成绩单,深夜缩在被窝里默默消化着难过。
泪水打湿了被角,我却无暇在意,我也顾不上去想躺在对面床上的岑溪会不会听见,只独自一人咬牙抽泣着。
次日我颓废地没有早起背书。我缩在被窝里装睡,听见岑溪洗漱完关门离开的声音。
宿舍瞬间安静下来,我不知为何陡然想起去年冬天因为我执意要参加艺术生类高考而和父母争吵的那个早晨。
争吵以我摔门躲进房间,父母无奈妥协宣告结束。
但那场争吵产生的恶果,一直延续到今年高考结束我落榜,才终于成熟。
这恶果让我尝尽后悔和无奈的滋味,进退维谷原来是这样尴尬的境地。
我自我放逐般到中午才起床,准备洗漱时路过课桌,才发现上面粘了一张便利贴。我走近一看,瞬间湿了眼眶。
是岑溪的字迹。
“进退维谷之日,正可能是别有洞天之时,这差不多能算规律。
——史铁生”
我小心翼翼地把便利贴撕下来,夹到了书里。
这张便利贴对于岑溪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的小小善意,但真真实实让当时的我有了摆脱迷茫的勇气。
后来,我在岑溪的熏陶下成了彻底的“史铁生迷”。我们在学习到疲累不堪时会不约而同拿起史铁生的文字当作放松。
后来我在课桌右上角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的文字成了无数次激励我坚持走完整个高四的动力。
“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他总是给路。在神的字典里,行和路共用一种解释。
——史铁生”
三
重新投入学习的我,终于开始为自己树立目标和制订计划,真真正正地想要冲一把。
我和岑溪每天6点起床一起去操场跑一圈,醒神后就回宿舍背书到7点,再匆忙去餐厅各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路上囫囵吞枣地吃完在7点半到教室上课。
中午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们各自攻破自己的薄弱科目。她总埋头写写画画,应该是在写物理受力分析题。我伴着窗外的蝉鸣声,和英语各种从句的句式语法作着斗争。
晚上9点下自习后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学到10点半,然后一起迎着夏夜的晚风回宿舍。
越是熟悉岑溪,我越惊讶于她的学习能力之强,也越好奇为什么她会高考失利。
那天我扭捏着不好意思地低声问她。
岑溪明显一怔,然后垂下眼睛,回忆着什么,半晌后说:“早恋害人啊!”
和她认识3个多月以来,我从未见过岑溪那样落寞的神情。在我心里她是乐观开朗的,脸上时常挂着真诚笑容的,而不是这副表情。我大为震惊,也有些后悔自己提出的问题。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安慰她,岑溪就抬头看着我笑了,又转身走到窗台前看着远处的蓝天,语调轻松道:“不过,谢谢他的不喜欢,把我还给我自己。庆幸一切也没有太迟,我还能从头再来。”
说着,她转身递给我一本《53基础题》,笑道:“走吧!自习去!”
繁忙的学习生活让我很快就把这段谈话抛之脑后。
直到国庆假期前的一场心理班会课上,我不可避免地将它回忆起来。
那场班会课上班主任老师特意邀请了今年高考成绩的佼佼者來给我们进行经验分享。
我和很多同学一样认为这次班会是在纸上谈兵浪费时间,所以都装成听讲的样子,实际上偷偷拿出练习题学习。
恰逢我遇到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数学题,习惯性地轻推到同桌岑溪的桌上让她来看。片刻后,她压低声音,悄悄轻声开始为我讲解。忽然,她毫无征兆地停下了书写,抬头看向讲台。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长相俊朗的男同学刚开始进行数学经验分享。
岑溪抬头又瞬间把头埋得很低,没有接着给我讲那道数学题。
我疑惑地听着台上男生的讲述,豁然发现他的数学方法和岑溪一直讲给我的很像。
心理课后一整个下午岑溪都显得心不在焉。我察觉到什么,又想起岑溪第一次安慰我的场景,心下一动,拿起一张便利贴。
我轻轻把写了字的便利贴推到岑溪桌上。
她拿起后看着上面的字发了片刻呆,然后冲我笑了笑把便利贴夹进书里。
“遗憾只有一次就够了。”
后来岑溪告诉我,那个男生是她曾经的同桌加学习伙伴。他们也曾互相帮助,互相学习。但是临近高考岑溪发现了自己总是无心学习,男生总是占据她的大脑。男生或许察觉到什么,间接拒绝了她。
年少的自尊发挥作用,岑溪开始整日想着怎么千方百计躲着男生。直到高考她都没有调整好学习状态,间接导致了高考失利。
岑溪说以前她说不在意曾经有些自我欺骗的成分,是我那张便利贴让她真正开始对过去的自己释怀。
四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炎热,也格外漫长。
第一片树叶落下前,我们进行了4次考试。岑溪的成绩一直稳定在班级前列,我的分数也在稳步提升。
但我们没有丝毫松懈,也无时无刻地互相监督着。
整个高四我们两个都退步过、伤心过、无措过,但都咬牙坚持,从未放弃过。
又一个夏天来临,我们一起迈进了高考考场。
高考结束那天,我和岑溪相约回到了宿舍。
高考前我们所有的物品都已经搬离宿舍。那晚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我们都红了眼眶。我们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谈初见,谈只有我们懂的玩笑,谈无数个夜晚的互相鼓励,谈那些抱头痛哭的瞬间。
夏夜依旧燥热,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几只鸣蝉在为雨声伴奏似的叫着。
我和岑溪没有打伞,牵着手冲进了雨里。
有人说成长的学费是长夜、笑和眼泪。
后来的我回头想想,那天晚上奇妙地占全了。
伴随着那场淅淅沥沥的雨,我走完了那段异常艰辛又充满美好的高四路。
之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一个夏天。
闷热。潮湿。混着蝉鸣声声。
让人难以忘却。
那是属于我们的限定夏日。
编辑 苗嘉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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