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华
无声的呼唤
那年春天,王队长让我和汪伟仁看守渌渚江口的捕鱼点。一叶小舟默默穿行在平静的河道上,河两岸是茂密的柳林,里面偶尔还有高大的杨树,一律向河面方向倾斜,把狭窄的河面遮挡得严严实实,映出一片碧绿。
渔船静静地滑行在那充满诗意的绿色里。这时,只见一群小鱼冲起一片涟漪,在河面快速游动。欸乃的棹声吓得它们快速向远方游去,顷刻间消失在远处,使静静的河道愈发显得平和而宁静。忽然,汪伟仁停下船棹,示意我朝前看。顺他手指方向,我才发现那一群小白鲦里还有几条1尺多长的小鲤拐子和鲫鱼。
看见河里有这么多鱼,我几乎喊起来:“鲫瓜子!鲤拐子!”汪伟仁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声张。随后他悄声对我说:“现在河水还浅,过来的都是一些小鱼。不过这江水涨得快,那些大鱼很快就能游进来。”听他这么说,我赶紧问:“那咱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下网?”
汪伟仁指了指继续上涨的水,反问我说:“你看看这样急的河水,还能下网吗?”
刚才我们在渌渚江下网,不但没捕到鱼,渔网上还挂满了树枝和草屑,可能回去一两天也无法把几块渔网摘干净,这样急的河水,当然不能再下网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默默地看着汪伟仁。这时只听他说:“咱们到前面看看再说吧!”
我俩又朝前划行一段,河面顿时变得宽阔起来,河水也随之漫延开了,眼看着浅浅的河水里出现一群胖头、鲫鱼和一条条露出漆黑脊背的草鱼,优雅地随着上涨的河水向前游去。似乎前面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它们:涨水,富春江涨水啦!
开江后,富春江水一直在急剧下撤,两岸露出大片大片的沙滩,一些小支流几乎干涸了,那些吃草的鱼只能在没有水草的江里忍饥受饿。随着涨水,浅滩上碧绿的草地全被淹没了,那些吃草的草鱼、鲤鱼好像听见了无声的呼唤,从富春江匆匆地赶向被淹没的嫩绿青草地,准备到那里去“啃青”,并顺便把鱼卵产在那柔软的草丛中繁衍它们的后代,这才不顾一切地向它们向往的地方游去。那些鲤鱼、胖头鱼、草鱼足有两尺多长,脊背都露出水面。有些游不过去的大鱼不肯屈服,只见它们侧着身子,尾鳍用力地击打着河水,面对前面一道道凸起的土塄子毫不畏惧,继续艰难地向前游去。
眼看着那些鱼冲过凸起的土塄子,随后它们那漆黑的鱼背立起来,快速钻进深水区,眨眼间不见了。眼看着它们从我们眼前游过,我却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看着汪伟仁。
“有了!”他一拍大腿。
“有什么了?”我看他一眼。这时只见汪伟仁把渔船停泊在岸边,随后操起一把铁锹,从船上跳了下去。
除了渔网以外,他还带了一把铁锹,那是用来挖坑埋鱼的。听我这样说,肯定有人觉得很奇怪,挖坑埋鱼是干什么呀?
没错,是挖个土坑,把捕捞的鲜鱼埋起来。
尽管富春江下游已经到了初夏季节,天气也渐渐暖和了,但树林背阴坡的土层刚融化一尺多深,一锹下去下面全是冻土,特别阴凉。要是把捕获的鱼埋藏在冰冷的土坑里,不仅能保证鲜鱼在长时间不会腐败,还能减轻渔船的载重量,简直是一举两得。因此,不仅我们渔船,每只渔船都配备铁锹。可今天,我俩连一条鱼都没捕到,汪伟仁拎把铁锹干什么呢?
令人费解,不可思议。神秘的富春江曾发生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这时,汪伟仁操起铁锹,一下下把岸边的沙子扬到土塄子后面,吓得那些鲤鱼、草鱼和胖头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汪伟仁一定是气糊涂了,才会做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我上前一把将他拉住,说:“你干什么呀?”
“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汪伟仁一边说,一边继续朝那里扬沙子。很快,土塄子下的坑填满了,当然鱼也不见了。这时,只见汪伟仁脱下鞋,拿着铁锹,随着从东方升起的太阳走进浅浅的河水里。
阳光透过柳林把他的身影和几棵柳树倒映在清澈的河面上,让人一时想不通他究竟搞什么鬼名堂。他在那里等候不到半小时工夫,鱼群终于出现了。那是一群鲤鱼,只见它们露着漆黑的鱼脊背,扭动着尾巴向下游游去,一道浅浅的土塄子无法挡住它们前进的脚步,它们偏着身子,身体一侧紧贴刚填满的沙石,不停地用尾鳍击打,一点点向前蹭去。
这时,只见汪伟仁猛地抡起手里的铁锹,朝一条离他最近的鲤鱼砸下去。随着“砰”的一声响,一条四五斤重的鲤鱼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河面上,鱼群呼啦啦地四处乱跳乱窜。可浅浅的河水把它们阻挡住了,无法从他身边快速地游过。随后又是连续的一阵击打声,眼看着七八条鲤鱼被砸蒙了,翻着白肚子漂浮在水面上。这时我也已经把鞋脱了,赤脚跳进河里,一手抓住一条,把鱼扔到河岸草丛里,随后朝前面跑去。短短一会儿工夫,鱼群已经逃散了。看着远去的鱼群已经撵不上了,汪伟仁才拎一条鲤鱼走回来。我俩各抱着一条大鲤鱼返回河岸上,把那些在草丛里欢蹦乱跳的鲤鱼聚集一起,准备拎到船舱里。汪伟仁高兴地说:“真是凑巧啊,赶上合适的水头了。鱼群刚钻河沟子就被咱俩赶上了,今天收获肯定错不了。咱俩得赶紧挖个土坑,好有个存鱼的地方。”
看着汪伟仁高兴的样子,我说:“原来你拿着铁锹是用来拍鱼啊!为什么不找一根木头棒子呢?”汪伟仁则说:“木棒子砸的面积小,一下子没打中,吓得它们仓皇逃窜了。铁锹则不一样,即使没打中,砸进水里产生的震力也能把跟前的鱼震个半死,逃不掉了。”
我还是有点儿不明白:“那你刚才把土塄后面填满沙子,也是为了拍鱼吗?”
“当然了。要是不把土塄后面填滿沙子,眨眼间鱼群就能游过去,消失在深水里。手再快也只能打到一两条,不可能打到这么多呀!”我这才搞清楚他铁锹的用途,不仅用来砸鱼,还用来把土塄后面的深坑填满,为鱼群设下障碍,减缓它们游动的速度。我不由得对他钦佩有加:“现在咱们忙着挖坑埋鱼,不担心鱼群会趁机游过去吗?”
汪伟仁笑着说:“哪能那么快呢!刚才咱们在河里折腾了好一会儿,即使鱼群刚才游进河口,一旦听见河里的动静,也会被吓得转身返回富春江,得再过一会儿它们才能出现在这里。放心吧,赶紧把坑挖好,再回到河边等鱼群过来。”
很快,我俩把土坑挖好了,把刚才砸个半死的鲤鱼放进坑里,上面覆盖一些青草,才返回到河边。水上涨得很快,已经有2尺来深了,好多沙滩被淹没了。透过清澈的河水,下面的沙石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静静地站在河边,周围鸦雀无声,只有摇曳的柳枝发出沙沙声,眼看着一群鱼游过来,那是一大群半尺多长的鲫鱼。嫌这些鲫鱼个头太小,汪伟仁没动铁锹,继续安静地守在河边。眼看那群鲫鱼快游过去了,汪伟仁突然快跑了两步,随后抡起铁锹,重重地砸了下去。随着飞扬的水花,眼看着一条七八斤重的七粒浮子(富春江出产的一种鲟鱼)从水里漂了起来。
看见是条鲟鱼,我赶紧跑过去,把那条鱼领到岸边。这时,河里已经响起阵阵“砰砰”的击打声,回头一瞧,好几条鱼已经漂浮在河面上,正晕头晕脑地在水中挣扎打转儿。刚才只有一群鲫鱼,没有其他鱼啊!怎么片刻工夫突然出现这么多大鱼呢?一时来不及多想,我赶紧跑回河里,把那些鱼一条条地从水面捞起,扔向岸边。
这时候确实来不及多想了。河水继续上涨着,鱼群等待的这个特殊时刻终于到了,它们好像听见了无声的呼唤,开始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离开富春江,顺着这条浅而狭窄的河道向它们向往的“牧场”游去。
与那些食草动物的转场一样,鱼群奔向嫩绿的草场,还将在这次迁徙中产下它们的后代。在迁徙途中,鹿群身后肯定有追赶的狼群。食草的鱼类身后也不例外,也紧紧跟随着“狼群”——鳡鱼、狗鱼和大怀头等凶猛的掠食性鱼种。这些凶猛的掠食鱼类与狼群相比并不逊色,甚至更加凶残。迁徙途中,鹿群不仅要越过一道道湍急的河流,攀上陡峭的河岸,前面还有狮子、鳄鱼和猎人。而鱼群面前也是如此,河道里不仅有着一道道陡坎,还有掠食鱼一路追赶,前面还有渔民设下的渔网和鱼钩,甚至还有像我们一样布置的浅滩。它们的生命很可能消失在一次迁徙途中,但它们仍然义无反顾,好像听见了无声的呼唤,一路向它们向往的“牧场”游去,而且越聚越多,这才形成“鱼汛”。
中午时分,岸边土坑里已经有两三百斤鱼了,我们也饿得前腔紧贴后背了。在河边找些干柴,生一堆篝火,汪偉仁挑了那条六七斤的七粒浮子,把一根酒盅粗的树棍子插进鱼嘴里,先抓了一把盐撒在鱼身上,随后挑起棍子,在炭火上烧烤起来。
那条七粒浮子在炭火的烧烤下,嗞嗞地冒着油,颜色也渐渐泛黄,周围弥漫着一股烤鱼的煳香味。汪伟仁抓一把盐再次撒在鱼肉上,继续烧烤,直到把鱼烤熟,用刀将其切成两段,我俩各拿起一半,咬上一口。哈,简直太香了。
这种吃鱼方法,不用问汪伟仁,我也知道叫烤“塔拉哈”,即烤鱼的意思,那是赫哲渔民的一种传统吃法。我俩野餐完毕,熄灭了篝火,到河边一看,河水已有2尺半深了。透过河水,隐约可见下面的鱼更多了。尽管汪伟仁一次次抡起铁锹,“扑通扑通”声不时响起,但还是阻挡不了鱼群的前进,它们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去。
汪伟仁站在没至大腿根深的水里,瞅准目标再次抡起铁锹,一条鲤鱼随即漂了上来。看见汪伟仁终于砸到一条鲤鱼,我赶紧朝那里跑去。可没等跑到跟前,那条鲤鱼已经摆正了身体,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地继续朝远处游去。河水太深了,那条鲤鱼并未被打中,只是震昏了,才得以逃掉。当我俩还在为那条鲤鱼的逃掉而感到惋惜时,前面又游来一群鲤鱼,它们后方还跟着一条四五十斤重的怀头鱼。这个摇头摆尾的大家伙径直游来,尾随鱼群,是想趁着涨水伺机大开杀戒,大快朵颐。发现那条怀头鱼后,汪伟仁一直站在深水里,直到看见那大家伙游到他跟前,才猛地抡起铁锹砸下来。那条大怀头及时地一转身子,躲过砸下来的铁锹,随即向远处游去。大怀头逃掉了,鲤鱼群也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眼看一条猪羔子似的肥鲤鱼只顾逃命,一时辨不出东南西北,径直向河边撞去。看准它窜过来,我猛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把它摁住,抱在怀里才站起来。
“看,我逮住一条大鲤子!”话音未落,那条鲤鱼猛地一挣,竟从我的怀里挣脱了。幸好汪伟仁就在身边,他朝前一扑,才把它再次摁住,提起来扔向岸边,随后拎着铁锹继续追赶那条大怀头。他在河中不停奔跑,蹚水声阵阵响起。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配合着汪伟仁在那条狭窄的河水里不停拦截。
我俩只顾追赶那条大怀头鱼了,没注意扔到岸边那条大肥鲤鱼这工夫缓过神来,在草丛里连蹦带跳,正渐渐向河水边靠近。草丛里一阵稀里哗啦声,我循声看去,那大鲤鱼已经滚到水边了。我快跑几步到跟前,还好,它可能有点儿缺氧了,虽滚到水边却没跳进水里,在原地不停地挣扎。
汪伟仁还在追赶那条大怀头。尽管河水已经涨至他大腿根深,可毕竟只是十几米宽的小河,它还能往哪里逃呢?
大怀头一时躲闪不及,竟冲上浅滩。汪伟仁抡起铁锹,连续砸了几下,那鱼才终于老实了。汪伟仁累得拄着铁锹,看着我跑到跟前,才扣住鱼鳃,朝河边走去。
这是那天我们砸到的最大的一条鱼。随着河水越来越深,即使看见鱼群继续游进河里,也砸不到了。尽管渔民的身影出现河里,即意味着很多鱼将死在迁徙的路上,但它们并未停下前进的脚步,而是随着不停上涨的河水,一直向它们的目的地游去。而且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冲过重重艰难险阻,完成了迁徙之旅。
那无声的呼唤,是一种默契,更是世间最真实的情愫。哪怕它们面临着重重艰难险阻,哪怕那里的渔民手里拿着可怕的铁锹,哪怕路途再遥远,也要游回那里,即使死在路上也在所不惜。要知道,那是它们诞生的神圣之地,是它们生命的起始点,而它们的孩子也将在那里诞生,开始未知的一生……
钓鱼的狐狸
那天下半晌,我俩划船回到渌渚江口,把几百斤鱼交给收鱼船,独把汪伟仁用铁锹砸上来的那条四五十斤的怀头鱼带回网房子。在河里打一天鱼了,什么都不想干了,汪伟仁让我找根网纲把怀头鱼拴好,拴在一棵大柳树下,养在江水里。把鱼放好后我才回网房子。
我们的网房子坐北朝南,前后各有一扇玻璃窗,推开北面玻璃窗就能听见浪花一下下地拍打岸边沙滩的声音。晚风在江面上徜徉,泛起层层涟漪,拴在大柳树下的渔船慢慢地横了过去。
吃过晚饭,我躺在床上,靠着行李卷儿看书,汪伟仁坐在行李上,看着外面的江滩。突然,他轻轻地捅了我一下。我刚想问他什么事,他向我摆了摆手,随后指了指窗外的富春江。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赶紧坐起来,也朝屋外看去,只见一只狐狸从岸边柳树林里走出来。它一边走,一边嗅着,向停泊在沙滩的渔船走去,可能它想到那里找点儿渔民丢弃的小鱼小虾吧!我悄悄地问他:“咱能逮住它吗?”
“怎么逮?”他奇怪地问我。
“不知道,等机会吧!”我不以为意地说。
“网房子没有猎枪,想逮住狐狸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漂亮的火狐狸。我俩不止一次见过它。看得出来,它对这里轻车熟路。只见它轻盈地跳上渔船,在上面寻找了一会儿,随后又跳下船,低着头沿着沙滩往前寻。突然,江水响起“哗啦”声,立刻引起它的注意。它抬起头向发出响声的水面看去,才发现那里有条大鲇鱼正在江水里不停地游动,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水面上不时出现一圈圈涟漪。狐狸在那儿观察了一会儿,只见那条大鲇鱼打着一个个水花,露出一段黑色的平滑脊背,随后消失在水下。狐狸再聪明,终究也只是狐狸,只能干着急罢了,那一口鲜美的鱼肉可不是那么容易尝到的。它在那里徘徊了一会儿,终于准备离开了。
它刚走几步,再次站住,莫非它感觉那儿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儿,怎么那条大鱼一直在附近浅水里来回地游动,没有离开呢?不得不承认,火狐狸确实很聪明。它驻足片刻,终于发现那条大鲇鱼不离开的原因——它发现沙滩上有根绳子,随着鲇鱼不停地游动,绳子一次次地跳起来,那只火狐狸也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它立刻走了过去,低头咬住那根绳子,用力地往沙滩上拽。
看见这种场面,我俩几乎惊呆了,互相看了一眼,怎么也不相信那只狐狸竟像人一样,把钓到的鱼用力往岸上拽。尤其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只狐狸叼着绳子一边往岸上拽,一边不时抬头观察浅水里那条大鲇鱼。大鲇鱼当然不想被狐狸拽上岸,使劲儿打个大水花,转身向深水处游去。火狐狸更不能放弃眼看到嘴的食物,用力地咬住绳子,继续使劲儿往岸边拽。一时间,它们一个在水里,一个在沙滩上,像拔河一样,各自奋力地往自己这方挣。
大鲇鱼有四五十斤重,体重只有十来斤的狐狸哪里是它的对手呢?它把吃奶劲儿都使出来了,仍无法把大鱼拽上岸,便把绳子放下,到水边观察一下,好像在琢磨把大鲇鱼尽快拖上岸的办法。看见这样的场面,我俩都忍俊不禁,相视一笑后继续看下去。狐狸在水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水里有一根鱼刺,立刻走进水里把鱼刺叼起来,返回沙滩上。可那根鱼刺上面已经没肉了,帮不上它什么忙,那只狐狸只好把鱼刺放弃了。它再次走到绳子前,咬住绳子,一下一下地用力往岸上拽。这次火狐狸没白努力,那条鲇鱼终于被狐狸拉动了。狐狸一步步朝后退,眼看那条鲇鱼被一点点拽到水边,它迅速调整一下身体方位,到水边再次把绳子死死地咬住,更加用力往岸边拽。
努力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不努力肯定不会成功的。看见了成功的希望,狐狸更加努力了,死死咬住绳子,奋力往岸边拽。可不管它怎样努力,还是拽不动了。原来那鲇鱼已经搁浅了,狐狸再努力也拽不动了。此时,狐狸再次放下绳子,到水边观察一下。美味距它只剩最后几米距离,鱼脊背已暴露在水面,怎能放弃呢?它在水边观察了一会儿,转身来到船边,好像在找可能帮助它把浅水里的大鲇鱼弄上岸的工具。可是一番寻找过后并未找到合适的东西,它只好再次来到岸边,咬住绳子用力往岸边拽。
可这鲇鱼个头儿实在太大了,足有狐狸的三四倍,别管它多么用力,还是拽不动。此刻,大鲇鱼已经搁浅了,它们就这样一个拽不上来,一个游不回去,在那里眈眈相向。狐狸还不死心,松开叼在嘴里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向大鲇鱼走去。而那条鱼则趴在浅水里,不停地开合鱼鳃,荡漾起层层涟漪一圈圈儿地朝外散去。狐狸往前走了两步,江水已经到它的小腿深了。它不敢再朝前走,一步步地退了回去。
我俩躲在窗台后,看狐狸在岸边站了好一会儿。很显然,它不想这样离开,但又无法把大鱼拽上岸,最后只能离开了。看到这儿,我不禁暗暗地想:看来这只狐狸还有那么一点儿自知之明,明知道肯定无法把这样一条大鱼拖到岸边,那就别费劲了,还是赶紧离开好了。可我还是想错了,狐狸毕竟是只狐狸,不论聪明与否,其贪婪的本性都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只见它刚走了几步,很快又转身回来。
狐狸一步步地试探,向深水走去。它很快来到大鲇鱼跟前,试探着把嘴张开,想从鱼身上咬下一块儿肉。可狐狸和那条大鲇鱼相差太多了,要是大鲇鱼猛地把它那大嘴张开,简直能一口把狐狸吞下去,狐狸不能不有所忌惮。它在那里看了一下,往深水再走了两步,离开前面硕大的鱼头,绕到皮肤比较薄的鱼尾部,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受到狐狸攻击,大鲇鱼浑身猛地痉挛一下,本能地甩起它那条又宽又厚的鱼尾。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响,一大片水花随鱼尾一同扬起,那只狐狸被高高地拋上半空,在高处画了一道弧线,随后重重地甩在江水里。
受到这样猛烈的一击,狐狸晕头转向,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看见那只狐狸在水里直打转转,我觉得逮住它的机会终于来了,一个箭步从后窗台跳下,飞快地向江边跑去……
尽管喝了几口浑浊的江水,它还是挣扎着游回岸边。等我跑到跟前,扑向这只浑身湿漉漉的狐狸时,它一转身,敏捷地闪躲开。一下子扑空的我趴在水边,也像那只狐狸一样,弄得浑身全是泥水,狼狈不堪。我气恼地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只狐狸一溜烟儿钻进柳树林。我不禁感慨万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承受力,还是先做你力所能及的事吧!
突围
渔船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下游缓缓漂去。朝霞映在漂浮在江心的红色大网漂子上。它好像一个调皮男孩子的小脑瓜,拖着渔网向下游漂去。江里还在迅速涨水,鱼群已经钻进河汊子或大泡子了,而泡子里水太浅、太小,无法下网捕鱼。我和汪伟仁便只好在富春江撒淌网。
这天,我俩撒了两三网,只捞了几条嘎牙子、牛尾巴和花吉骨,没打到像样的鱼。中午又赶上刮大风,满江翻滚着白头浪,一米多高的浪花一个接一个地向渔船扑打过来,在船头上撞得四处飞溅。江里风浪太大,我俩赶紧起网,准备找个风平浪静的大泡子躲避一下风浪。
渔船驶出渌渚江口,水面顿时变得开阔起来,那是个足球场大的水面,四周是高大的柳树、野杨、臭李子和山丁子树,下面长满了灌木和野草,简直密不透风。别看外面波浪翻滚,这里面的水面却波澜不惊,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避风的好地方。我俩在平静又宽阔的湖上划船,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我在渌渚江口打鱼一年多,对那种声音太熟悉了,只有鱼在浅水里挣扎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响声。难道这个浅水泡子进鱼了?
我俩在浅水泡子里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浅浅湖水里面游动着一大群鱼,密密麻麻的,把湖面都映黑了,不时露出一条条黑色的鱼脊背。
这里的泡子几乎都一样,只有大小的区别。到了汛期,上涨的江水顺着河汊子灌进泡子里,鱼群也随着江水游到泡子里觅食。一旦撤水,鱼群又顺着河水返回富春江。每年春夏两季,鱼群都这样一次次地迁徙。如今泡子里水太少,白鲦、黄姑子等小型鱼游进来倒还正常,想不到一大群胖头鱼竟然也出现在这里。莫非它们像我俩一样,看见江里翻滚着白头浪,也到大泡子里躲避风浪来了?发现浅水泡子里有这么多大胖头鱼,我一把抓住铁锹,想像上次一样砸鱼。想不到汪伟仁却说:“快堵泡子口!”
“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着他。
“这么大的水面,铁锹能砸住鱼吗?”
这里可不是河沟子,而是一个浅水泡子,水域面积有几十亩,可能还没等我们撵上鱼群,它们已经涌向大江了。
浅水泡子有两条通向大江的河流,一个是上水口,另一个是下水口,我俩先堵哪条呢?
还没等我问完,汪伟仁已经操起大棹向进水河口划去。我俩到了地方,先拿斧子到柳树林里砍了几根柳木杆子,随后脱了衣服,走进河里,把一人多高的柳木杆子插进下面的淤泥里,再解下一块淌网,绑在那些柳木杆上,把进水口用渔网拦住,接着划船到了出水口,故伎重施,用一张大网把下河口也挡住了,给鱼群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现在,堵在泡子里的胖头鱼群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被我俩一网打尽了。
在湖里挡住这么多胖头鱼,我俩还有点儿不放心,生怕鱼群突破下河口的渔网而逃之夭夭。于是,汪伟仁又从船上拿来铁锹,我则用双手抠泥,把几根柳木杆进行加固,累得筋疲力尽。我们一步步挨到泡子北岸,躺在柔软的青草上晒太阳,准备休息一会儿再下水拉鱼。
想不到,我俩犯了一个最大的也是最愚蠢的错误。我俩躺在草地休息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阵鱼跃出水面发出的泼剌泼剌声。我俩赶紧坐了起来,朝前面的泡子看去,只见湖面上攒动着数不清的漆黑鱼脊背。我俩已经把柳木杆子一根根地埋好了,上面还拴上一张大网。生怕柳木杆子插不结实,我俩还用稀泥将柳木杆子埋好,结果这样一来,河水流进水泡子里的速度被放缓了,渔网上挂满树枝和草屑更是进一步阻挡了进水口。一旦泡子里的水位不再继续上涨,对水位十分敏感的胖头鱼就立刻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它们本能地认为开始撤水了,该返回富春江了。只见它们成群结队地集聚一起,像一道黑色的带子,沿着湖边一圈圈地游动。它们很快发现两道河口都被渔网挡住,无法顺利地返回富春江了,一条胖头鱼拼命地甩动尾巴,高高地蹿出水面。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落回湖水里,砸起一片水花。在它的带动下,更多的胖头鱼随之跳跃起来。它们不停地扭动着尾巴,欢蹦乱跳,平静的水面顿时被搅得波浪翻涌,水声大作,好似演奏一曲欢快的捕鱼曲,又似鱼群的呐喊:突围,突围!
当时我俩并未发觉危险已临近,看见浅水泡子围住那么多大胖头鱼,可把我俩高兴坏了,赶紧跳起来,从船里拉下渔网,一人一头地拽住网纲,向鱼群慢慢地靠近。
还没等我们把鱼群围住,前面的鱼越聚越多,密集地向下游河口游去。渐渐围上的渔网吓得鱼群四处逃窜,我们得拉几网才能把它们慢慢堵在一角,最终将它们捕光。可是我们想错了,胖头鱼群竟朝我们冲了过来。
我俩拽着渔网,一步步地围了过去。鱼群却像没发现前面的渔网一样,纷纷跳跃起来,稀里哗啦的水声再次打破刚刚短暂的平静,只见它们蹿出水面,向我们冲了过来。一时间,晴朗的天空中好像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又好像砸下一场冰雹,湖面顿时水花四溅,泛起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水泡。我和汪伟仁好像陷入一场暴风骤雨中,眼看着一条条七八斤重的胖头鱼纷纷跃起来,水花飞溅到我们的头上,身上被砸了好几下。还有几条胖头鱼跳跃起来,直接朝我们冲撞过来,险些将我撞倒在水里。汪伟仁此时也招架不住了,赶紧朝我喊:“撤,快点撤!”
我俩顾不上渔网,抱着脑袋,冒着雨点般的“鱼雷”,仓皇地逃向岸边,直到气喘吁吁地爬上岸才敢回头看一眼。这时,我才发觉浑身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尤其是肩膀被大鱼狠狠地撞了一下,更是疼得厉害,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眼看着鱼群继续向下河口游去,它们很快被拦挡河口的渔网挡住了,密集地挤在那里。
为了生存下去,它们必须寻找一条出路,以摆脱被一网打尽的险境。鱼群不顾一切地向拦截它们的渔网冲了过去。它们有的高高地跳跃起来,有的被挤到岸边的泥滩上,有些已经缠到渔网上。眼看着前面的倒下了,随后更多的鱼冲了过来,密密麻麻地集聚在那里,继续朝前拥去。一时间,鱼群从水里、从岸上,甚至从半空中大举反攻,以突破渔网的包围,挣脱最后的束缚。它们为了生存和自由,为了让它们的种群延续下去,前赴后继地冲上前去。它们一边冲击着渔网,一边似乎在大声地呐喊:突围,突围!
在鱼群猛烈的攻势下,插在淤泥里的柳木杆子终于坚持不住了,开始摇晃起来,随后向外倾斜了。岸上的我和汪伟仁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木杆子渐渐地倒下去,更多的鱼拥上前去。
终于,渔网倒下了,鱼群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立刻蜂拥而上,顺着狭窄的河沟欢快地向下游游去。它们突围成功了!
看着远去的鱼群,我既觉得可惜,又有一丝欣慰。可惜的是,这群胖头鱼足有几千斤,被我们关在浅水泡子里却眼看着它們逃掉了。让人欣慰的还是这群胖头鱼,它们齐心协力,不畏艰难险阻,即便失去生命,也要争取重回江湖,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令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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