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现俊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050024,石家庄)
《弇山堂别集》虽名之曰“别集”,实则是王世贞的史学著作。王世贞(1526—1590),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江苏太仓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累官至南京刑部尚书。他不仅是明代中后期著名的文学家,“后七子”领袖,同时又是明代著名的史学家。其文学成就与影响学界关注很多,相较而言,对其史学成就往往被人所忽略,未能给与足够的重视。其留存于世的史学著作有《弇山堂别集》《弇州史料》《嘉靖以来首辅传》《觚不觚录》《国朝纪要》。另外,还编辑了《明野史汇》以及《皇明名臣琬琰录》等。
王世贞的史学思想与其文学复古思想是一致的,推崇汉以前的史书,认为自《史记》以后“一代不如一代”。这种“是古非今”的思想到了他的晚年,逐步认识到偏颇不足取,反省后进而提出“博古通今”的史学主张,应该说,这是一大进步。他在《艺苑卮言》里提出“天地间无非史而已”的史学观,可以看出他对史学的偏爱与尊崇。而在《弇山堂别集》卷二十《史乘考误一》里则批评明代的国史修撰存在的问题:“国史之失职,未有甚于我朝者也。……国忸衮阙,则有所避而不敢书。”[1]因而他主张“史贵实”“史家贵直笔”。《弇山堂别集》的史学实践则很好地体现了他的史学观。
《弇山堂别集》一百卷,是王世贞最重要的史学著作,其“考”“述”“表”三大体例,在命意、结构乃至记事方法上都有意效法司马迁的《史记》。[2]其中卷十六《皇明奇事述一》“大臣姓名同”条收录明代大臣同名同姓的多个人物。关注“同姓名人物”并非王世贞始,早在南朝梁时元帝就撰有《古今同姓名录》一卷,见《隋书·经籍志》,唐陆善经、元叶森递相增益,其后渐佚,唯《永乐大典》存之,但世人很难读到。明万历时余寅据经史稗官,先撰成《同姓名录》四卷,周应宾因其未备补之,后余寅又自续八卷,凡十二卷录补一卷。惜该书所录止于金元,不及明代。[3]
我们举例看《弇山堂别集》中所列明代同姓名人物的著录情况,其中有的条目著录很简略,如“五张信。一永乐隆平侯,一弘治彭城伯,一宣德兵部左侍郎,又洪武有状元侍读及孝子尚宝卿”。[4]也就是说,永乐时的隆平侯、弘治时的彭城伯、宣德时的兵部左侍郎、洪武时的状元侍读及孝子尚宝卿,他们的名字都叫张信,名字姓氏完全相同。再如“三李贤。一永乐忠勤伯,一宣德丰城侯,一成化少保、大学士”。[5]而有的相对稍详一些,如“宣德初,命工部尚书黄福册兵马副指挥黄福女为郡王妃,上好奇好戏,或有意为之也”;
“成化间妖人千户王臣戮于市,翰林侍讲学士王臣耻与同名,上疏请更之,不许”。[6]这些记载都是在正史上看不到的。甚至还记有更为特殊的“父子同名”这种极为罕见的现象,“古有父子同名,余尝记之矣。国朝唯刘忠武侯事尤异,忠武父名江,为戍卒死,忠武仍其父名不易,累战功至左都督,佩大将军印,犹与其父同名,后封广宁伯始更名荣,封未几而卒”。[7]在明代的诸多史书中,像王世贞《弇山堂别集》这样有意将明代同名同姓的人物收录在一起是不多见的。而历史上同名同姓的人物很多,如果不加区分则很容易弄混。1930年代彭作桢撰有《古今同姓名大辞典》,收录最详,可参看。[8]
《弇山堂别集》不仅收录了明代的同姓名人物,而且对历史上不同时期封号、谥号相同的人物也多有收集。如卷十七《皇明奇事述二》“三文成条”:“汉留侯张良谥文成,明诚意伯刘基、新建伯王守仁亦谥文成。三公皆书生胙茅土,其智略雄名略相仿佛。”[9]该卷“三鄂公”条亦记载唐尉迟敬德、宋岳飞、明常遇春都被封为“鄂国公”,连三人的谥号“忠武”也完全相同。
这说明王世贞是有意识地将历史上不同朝代或同一朝代不同时期的“同姓名人物”(包括同封号、同谥号)收集在一起,以备将来修史之用。这也是王世贞不同于其他史学家的独特的地方。
丹纳曾说:“一个艺术家的许多不同的作品都是亲属,好象一父所生的几个女儿,彼此有显著的相象之处。你们也知道每个艺术家都有他的风格,见之于他所有的作品。”[10]其意是指一个艺术家尽管有许多不同的作品,但不同的作品“彼此有显著的相象之处”,体现艺术家共同的风格。我们当然不能将史学著作与小说作品完全等同,因为这是两类完全不同的文体。但中国古代“文史互通”的传统在不同文体著作中却是常见的现象,比方叙事方法、修辞传统等,史学著作与小说作品就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同样,史学的思维方式也会渗透到其他不同的文艺作品中。
自晚明至清代,一直流传着王世贞还作有小说《金瓶梅》,尽管这种说法遭到了一些学者的否定,但仍有不少学者还在努力证明《金瓶梅》的作者就是王世贞。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就目前来看,断定真正的作者尚有相当的距离和难度。笔者也无意证明王世贞是还是不是。我们这里探讨的是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同姓名”的史学意识,或对《金瓶梅》中“同姓名人物”的安排产生过一定的影响。
众所周知,《金瓶梅》是“借宋写明”的,其故事纪年从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写起,至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止共16年。实际反映的是16世纪明代的社会现实,借宋是手段,写明才是目的。《金瓶梅》中写到的人物,据朱一玄先生《金瓶梅词话人物表》的统计,[11]男性553人,女性247人,共计800人。这800人中,大部分为小说虚构的人物,小部分为宋明两代的真实历史人物,其中涉及到宋代的真实人物有59人,明代的有85人。
小说作者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注意到历史上同姓名现象并成功地运用到小说创作上。在人物命名上很是讲究,不管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还是虚构的小说人物,都安排了一些“同姓名人物”,尤其是精心选择了一些宋时有、明时也有且不止一个的“同姓名人物”并对他们的身份做了不同程度的改变后插入文本,使宋、明两个本不关涉的朝代有机地扭结在一起,让宋人穿明朝衣、说明朝话,做明朝事,这是《金瓶梅》不同于其他小说的独特的艺术手段,亦可看出作者对宋明史实极为熟悉。
《金瓶梅》中的“同姓名人物”分为三种情况:
一是宋、明同姓名的真实历史人物,包括王相、王黼、陈东、陈洪、李邦彦、李纲、孙荣、杨时、张达、周秀等。限于篇幅,我们以王相为例加以分析。王相在《金瓶梅》中的身份是“说唱艺人”,是王柱(也是说唱艺人)之弟,《金瓶梅》第七十八回《西门庆两战林太太 吴月娘玩灯请蓝氏》叙述说:
才斟上酒来,只见郑春、王相两个小优儿来到,扒在面前磕头。西门庆道:“你两个如何这咱才来?”问郑春:“那一个叫甚名字?”郑春道:“他唤王相,是王柱的兄弟。”……须臾,两个小优安放乐器停当,歌唱了一套“霁景融和”。[12]
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说书艺人”,小说没有交代王相的籍贯、行事等更多的其他信息。这样的人物究竟是特指还是多指,作者的真实意图如何?都是我们值得深思的问题。不过,笔者认为,这样的人物有多层寓意,读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阐释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王相是宋、明两代都有的真实历史人物。
王相是一个通名,历史上有文字记载的叫王相的人不下30个,民间叫王相的恐怕就更多了。宋时的王相见《宋史》卷三百二十九:“王子韶字圣美,太原人。……崇宁二年,子相录元祐中所上疏稿闻于朝,诏赠显谟阁待制。”[13]
明代正德、嘉靖时期叫王相的共有7人。其一见《明史》卷一八八“张文明传”:“王相,光山人。正德三年进士。官御史。十二年巡按山东。镇守中官黎鉴假进贡科敛,相檄郡县毋辄行。鉴怒,诬奏于朝。逮系诏狱,谪高邮判官,未几卒。”[14]《河南志》卷六十谓此人字梦弼。又《江南通志》卷一百十五引《沭阳县志》:“明汝宁人,正德初知沭阳,筑垒浚濠。”《明武宗实录》卷一五九:“甲午,降御史王相为直隶沭阳知县。初,相巡按山东,禁戢非例贡奉,为镇守太监黎鉴所奏系狱,拟赎杖复职,诏降之。”[15]《明武宗实录》卷四〇,正德三年七月,卷七六,正德六年六月,卷一四四,正德九年七月都曾提到御史王相。由此能够确定这个王相是汝宁光山人,字梦弼,可能死于正德末年。其一见《明武宗实录》卷四〇:“(正德三年七月)给事中张贤、监察御史阎睿等奏,查盘甘肃洮岷等粮料银两草束之类,……已将经该官吏人等问拟,监追其督理官员,副使高崇熙、张天衢、李端澄,参议贾璇、佥事王相、官贤,行太仆司卿陈宽、寺丞田美俱合逮问。”[16]其一见《明史》卷十八“世宗纪”:“(嘉靖三十一年)夏四月丙寅,把都儿、辛爱犯新兴堡,指挥王相等战死。”[17]其一见《四川通志》卷一百七十一:“(王)相妻某氏,绵竹人,明正德六年廖贼掠境,氏与其女骂贼而死,相终身不复娶。”其一见《湖南通志》卷一百引《一通志》:“明丹徒人,嘉靖中知益阳县,刚廉有方。”其一见《明史》卷一九二“王思传”:“王相,字懋卿,鄞人。正德十六年进士。由庶吉士授编修。豪迈尚志节。事亲笃孝。家贫屡空,晏如。仕仅四年而卒。”[18]这个王相是嘉靖初期人,因议“大礼”,和其他人伏左顺门哭谏,被廷杖而卒。嘉靖时还有一位王相,是嘉靖帝的儿子朱载圳的岳父,后来授予“东城兵马指挥”的职衔。裕王(明穆宗)和景王朱载圳,二王的选婚是同时进行的,从良家女1 200人当中选了锦衣卫百户李铭(也是《金瓶梅》中的说唱艺人)之女和顺天府民王相之女。《明史·杨思忠传》:“(嘉靖)四十五年十月,御史王时举劾刑部尚书黄光升,……言:‘……奸人王相私阉良民者三,本无生法,乃拟矜疑。宜勒令致仕’。”[19]《明世宗实录》卷三九三也提到太医院医籍王相,后来被授予“东城兵马指挥”,指的都是一人。
二是明代不同时期同姓名的真实历史人物,这样的人物有王四、王玉、王经、王宣、王鸾、王銮、王潮、孙清、李铭、李锦、张安、张龙、张成、周宣、郑纪、黄甲、温玺、谢恩等。
我们以王宣为例,王宣在《金瓶梅》中也是一个“共名”。据作品交代,他字廷用,号杏庵居士,家住清河县,是一个仗义疏财、乐善好施的老者,曾帮助过穷困潦倒的陈经济。
正德、嘉靖时期叫王宣的很多,其一为太监,正德四年六月:“镇守太监王宣等奏其事,(王)进亦上章自辨,敕给事中胡铎会镇巡等官鞫之。”[20]其一为军余,正德七年秋七月:“燕山左卫军王宣及其子钦等与贼刘七、齐彦明交通,资以兵器,事觉,宣脱走,捕得钦等,送锦衣狱。”[21]其一为知府,正德八年五月:“戊寅,升南阳府知府王宣为陕西都转运盐使司运使。”[22]其一为指挥,正德八年冬十月:“虏掠辽东开原,既出境,太监王秩、参将高钦追之,被围数日,士马死伤甚众。守臣以闻,兵部议……虽有斩获功,不论。……钦及指挥惠绮、王用俱宜罢。四原卫指挥王宣、陈钺等宜令原差。”[23]其一为旗校,正德十六年三月:“曹成、王宣者,称彬旗校,至杭州,设香案于镇守府,召致仕尚书洪钟至。”[24]其一是一位学者,《明史》卷二八二:“王宣,晋江人。弘治中举于乡,一赴会试不第,以亲老须养,不再赴。尝曰:‘学者混朱、陆为一,便非真知。’为人廓落豪迈,俯视一世。”[25]
需要说明的是,上文所引宋、明“同姓名人物”,只限于与《金瓶梅》所叙时代背景相关的人物,其他时期的“同姓名人物”因与《金瓶梅》无关,故未一一列出。这些人物在《金瓶梅》中的身份与其真实的历史身份差别很大,甚至完全不同,即使在《明史》上有传的人物,如韩邦奇、凌云翼、狄斯彬等也是如此。
三是小说虚构的同姓名人物。《金瓶梅》不仅安排了一些同姓名的真实历史人物,而且作品所虚构的人物名字也安排了一些同姓名的人物,如:
两张胜:一为城市游民,绰号过街鼠,第十九回写他受西门庆支使打砸蒋竹山的药铺,后给夏延龄做亲随。一为周秀之亲随,因杀死陈经济被周秀乱棍打死。
两周义:一为周秀之男仆,因与春梅私通被乱棍打死。一为领青、兖之兵抗金的将领。
两兰花:一为吴大妗子之女仆。一为庞春梅嫁周秀后之丫头。
两琴童:一为孟玉楼在原夫杨家时的男仆,后随孟玉楼到西门庆家,潘金莲曾与之私通。一为李瓶儿在花家使用的小厮,原名天福,到西门庆家后亦改名琴童。
三安童:一为孟玉楼原夫杨宗锡姑母的男仆。一为苗天秀之男仆。一为王宣之男仆。
三来安:一为西门庆原使用的小厮。一为西门庆娶李瓶儿后新买的小厮。一为黄四之男仆,也叫来安,与西门庆家两个来安姓名同。
三来定:一为吴月娘大哥吴镗(又名吴有德,即吴大舅、清河县千户,后升指挥佥事)家之男仆。一为揽头黄四之男仆。一为花子由之男仆,
另外,小说中还有两个王婆、两个金儿等,都是名字相同而实际是不同的人。
或许有人说,《金瓶梅》中的“同姓名人物”是不是巧合、或是作者疏忽大意所致?答案是否定的。如《儒林外史》中就有两个使女都叫“荷花”,见第十九回、第二十六回,名字完全相同,这应是作者的疏忽大意。但一部小说中出现大量的同姓名人物,恐怕就不是作者的大意疏漏,也不是巧合,而是作者有意为之,是小说人物安排的一种独特艺术手法。
这些“同姓名人物”的插入,作者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安排的,具有多种意图和功能,大体说来,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符合作品“借宋写明”的整体构思和写法。众所周知,《金瓶梅》“借宋”只是手段,而“写明”才是其真正的目的。既然是“借宋”,作为编年体小说,其故事所叙时间是按宋徽宗、宋钦宗历史的顺序进行叙事的。故小说围绕徽宗、钦宗两朝,插入了这一时期大量的史实、历史人物。目的是要“写明”,所以,作品又插入了许多明代特有的信息,比如明代特有的官职、官署、历史、地理、服饰、风俗、人情等,以表明作品“写明”的目的。宋、明“同姓名人物”的插入,也是同样的意图,这是作者的一种叙事策略。
二是表明作品所反映的时代。《金瓶梅》意在“写明”,但究竟反映的是明代什么时期,是正德、嘉靖还是万历时期?学界意见不一,众说纷纭。其实从插入小说的明代真实历史人物生活的年代来看,也可断定作品反映的时代。据笔者考证,小说共涉及到85位明代真实人物(包括同姓名人物),他们主要活动于正德、嘉靖时期(两朝超过60年),这些“同姓名人物”与那些只有正德、嘉靖时期有而别的时期没有的人物生活于同一阶段,如果再结合史实,即可确定作品反映的时代是正德、嘉靖时期而绝不是万历时期。如王四,《金瓶梅》中共有三个回目写到了他。王四又名王霁云、王四峰,是一位盐商,因违法被监,后以二千两银子贿赂西门庆向蔡太师求情,得以无罪释放。王四是实有其人的,且是一个“同姓名人物”。考诸明代文献,惟正德、嘉靖时有两个王四,其他时期皆无。一为贼首,因作乱被官府所获,正德七年闰五月被磔于市。[26]一为盐商,在正德、嘉靖时王四利用盐法之弊,官商勾结,占中两淮、长芦盐引,积钱数百万,被南京工科给事中王纪等揭发,被逮入狱,抄没家产。[27]从这两条材料来看,《金瓶梅》中的“王四”与贼首王四只是名字相同,而与其行事无关,却与奸商王四是吻合的,意在揭露嘉靖时官场及司法制度的腐败。
三是表明作者的创作主旨,人物为主题服务。《金瓶梅》创作的目的是什么?作者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部小说?学界的看法自然不一,到目前为止,关于《金瓶梅》的创作主旨多达数十种,有“暴露说”“揭露人性丑恶说”“骂皇帝说”等等,这些说法各有道理。但经典小说的主旨绝不是单一的,而是具有多重的寓意。我们不妨从两个层面加以分析。其一,作品对统治者是大为不敬的,即使对贵为皇帝也不客气。比方对李铭身份的设计及其态度即可看出端倪。李铭在小说中的身份是“李娇儿之弟,说唱艺人”,作品共有29个回目写到了他,在所有说唱艺人中无人能与之相比。李铭是一个“共名”,在明武宗、明世宗时期叫李铭的共有三人,其一是都指挥,曾参与平定思恩府土官岑浚之乱。[28]其一为知县,“(李铭)明应城人,举人,嘉靖间知太和县,清惠及民。”(《云南通志》卷一三九);
其一为锦衣卫百户,后成为裕王(明穆宗)的岳丈,穆宗时封为德平伯,死于隆庆六年(1572)。我们虽然无法确定作品中的李铭究竟指的是历史上哪个李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嘉靖帝的亲家也叫李铭确是事实,其“说书艺人”的身份在传统社会是极其低下的,更何况,小说第23回,让“心高气傲”的春梅一口气骂了他20多个“王八”,其中的况味读者自可体味。如上文所述,嘉靖帝的另一亲家王相,也被作者设计为“说书艺人”,读者不难体会其中的寓意。其二,小说中的同姓名人物,不管是宋还是明,大多都是有官职身份、有地位、有影响的人物,他们与宋、明两朝许多的“历史事件”都有关联,可以说,他们是“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历史进程的见证人。一般来说,“世情小说”着眼于家庭琐事、男女婚恋等世俗生活,完全不必写“朝廷军国大事” 。但《金瓶梅》却不是如此,其创作目的不单单在写“世情”,而是将“世情”与“政治”、“家庭”与“国家”紧密关联在一起,反映了宋明两代诸多的“史实”。正如周钧韬先生所言:“照例说,一部写西门庆故事的人情小说,完全不必涉及外患问题。然而《金瓶梅》涉及到了不少外患问题。”[29]其说的是确论。《金瓶梅》正是用这种高超独特的手法,将“家庭琐事”与“政治大事”这对看似悖论的两极和谐地统一起来。
综上所述,《金瓶梅》中“同姓名人物”的设置,是受《弇山堂别集》“同姓名”史学意识及传统文化的影响并运用于小说创作的成功范例,既表明了作品反映的时代,又很好地服务于主题的表达,具有多重意图和功能。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虽然不能以此证明《金瓶梅》的作者是谁,但在同等条件下,相同或相似度越高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金瓶梅》文本中引入了王世贞、李开先、屠隆、徐渭等人的作品,但总不能说,《金瓶梅》的作者是四个人或更多,引入某人的作品断定某人就是作者。而目前学界所认定的《金瓶梅》候选人中,恐怕只有王世贞在其史学著作《弇山堂别集》中有意搜集了同姓名(包括封号、谥号相同)的人物,而《金瓶梅》的作者亦有意插入宋、明及明代不同时期的同姓名人物,说明两者之间在思维方式、内容构建上有共同点,王世贞的史学意识或对《金瓶梅》“同姓名人物”的安排产生过影响,也是符合情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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