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廉海平
时 间现代
地 点北方海滨城市——青岛
人 物杨老十 男,在家排行第十,人们都喊他老十,来自革命老区沂蒙山,抗美援朝时期的英雄,某港口车队队长
孙金义 男,杨老十老乡和徒弟,地主家后代,
许丽芬 女,杨老十媳妇,纺织厂工人
三 丫 女,孙金义媳妇
尹 肖 男,杨老十徒弟,后来当了龙门吊司机
英 子 女,杨老十徒弟,车队调度
燕 子 女,杨老十家的五女儿
老 六 男,杨老十家的六儿子
胡主任 男,港口办公室主任
孙金义父亲、母亲、妹妹,三丫父亲、母亲、妹妹,以及港口车队众司机、工友等
[冬天的海边,几朵零星的雪花飘落着。
[都市车水马龙的喧嚷声、人声,海水拍打岸边的声音,海鸥飞过的叫声,远处海上行船的汽笛声。
[广播剧形式的画外音。
老 六 爸,大冬天的您怎么一个人跑海边来了,我找您半天了。
杨老十 今儿天好,来看看。你瞅瞅,能看见老码头,那一个个大船都等着进港呢。
老 六 您要是想看,我开车拉着您进港看去呗。
杨老十 不耽误你们工夫,你不是忙那个全自动化码头呢吗?
老 六 忙完了。
杨老十 我看见电视里介绍来着。那玩意儿能行吗?一个人不用就能装船卸船?那要是压在里面的集装箱咋往外挪呀?
老 六 北斗导航,分毫不差就能找到装船。
杨老十 真神了。
老 六 改天我带您看看去。
杨老十 是得去看看,光听不行。燕子呢?
老 六 五姐现在是总工,满世界飞,全世界各港口介绍经验谈合作呢。
杨老十 看把你们姐弟俩能耐的,一个总工一个总经理。
老 六 那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嘛!
杨老十 别拿我说事,今儿你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老 六 今儿,我想带您去看看咱的里院,要拆迁了,再不看就看不着了。
杨老十 是该去看看了,住了四十多年,你们这些儿女都是在那出生的,我还就喜欢那里院的烟火气。
[舞台上,一束追光打亮一位耄耋老人——杨老十,他在望着正在整修的里院。
杨老十 多熟悉的地方,我就住在二楼上,正对着大门口,楼下是我那四个徒弟。那是厕所,那是水龙头,院门口是饭店理发店……燕子老嫌院子里的厕所臭,总去人家饭店上厕所。时间长了,人家跟她开玩笑说,你光上我们这拉不上我们这吃。这丫头嘴贫,跟人家说你们要不要钱,我就天天来吃。
[切光,杨老十隐去。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青岛一座临近海边的里院。这是青岛临近海边的一座老式民居,被称为“里院”,与北方的四合院大致相仿。一道大门通向院外的街道。院里四周是二层楼房,两侧有楼梯可以上楼。二楼的走廊上堆放着各家各户劈好的柴火、煤球等杂物,院子中央是一个自来水龙头。全院子只有一个龙头,大家一起使用,水费均摊。院子角落一侧是仅有一个蹲位的厕所,有时候大家需要排队等着。所以,住在院子里的人因常常等不及就跑到外面的理发店或饭店里上厕所。一层除了各家堆放的杂物,院子中央还有一张长方形的石桌、几个石凳及各式板凳,供院子里的人临时休息。大家饭后聚在一起聊天,夏天的时候几家也时常把饭菜端出来一起挤在石桌旁吃饭。
[灯光渐亮。这是腊月的一个早晨,伴随着院外传来的各种叫卖“冰糖葫芦”“潍县萝卜”“废铜烂铁破烂换钱”等的吆喝声、饭店炒菜敲马勺的声音……此时,院子里只有杨老十的妻子许丽芬一个人,她正用一把蒲扇不停地扇着炉子,给煤球炉生火。火着了,她又到水龙头处接了一壶水放到炉子上烧。
许丽芬 (一边忙活一边朝楼上喊着)燕子,燕子。(见没人答应大声地)燕子,燕子!这死丫头,还没睡醒。
[这时,有楼上楼下的邻居陆陆续续地出来洗脸刷牙倒尿盆。燕子睡眼惺忪地走出家门,站在楼梯上伸着懒腰。
燕 子 妈,这一大早的你喊啥呀,跟叫魂似的。
许丽芬 不叫你还不得睡到中午去,快把我洗好的那盆猪蹄子端下来,我得再烤烤,那上面净是毛。
燕 子 (跑下楼来)不行,我得上厕所。
许丽芬 懒驴上磨屎尿多,一让你干点活你就上厕所,那么大个姑娘屎不堵腚门不拉。真是的,这要是将来嫁了人你还不得把孩子生在大街上。
燕 子 那就不嫁人。
许丽芬 嘴上那么说,就怕到时候拦都拦不住。傻站着干啥,还不快去,厕所排着队呢。
燕 子 给我手纸,我上院外饭店上去。
许丽芬 你真行。(站起身从裤兜里掏手纸,递给燕子)
燕 子 (接过)还有没有了?
许丽芬 (又掏)长那么大个屁股,费纸。
燕 子 屁股大生小子。(接过手纸转身就跑)
许丽芬 (看着燕子的背影,自语)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啥都说,你奶奶还说我屁股大能生小子,一口气生了五个丫头。
[一个推着独轮小车卖糖葫芦的走进院来问:“谁是燕子妈?”
许丽芬 我是。
卖糖葫芦的 燕子让找你要糖葫芦钱,一毛五。
许丽芬 这丫头,上厕所还不忘了吃。(掏钱给卖糖葫芦的)
[有人赶海回来,拎着刚挖的蛤蜊;
有人买早餐回来,拎着油条包子;
他们和许丽芬打着招呼。燕子上厕所回来,一手拿着吃了半串的糖葫芦,一手拎着一个篮子装着用小被子包着的孩子。
燕 子 (有几分神秘地)妈,妈,我捡个孩子。
许丽芬 净瞎扯,还能捡着孩子,谁家的骨肉谁不亲。(说着接过燕子手里的篮子放到石桌上,抱出包着小被子的孩子打开看,惊喜地)哎呦,男孩!
燕 子 看把你稀罕的。
许丽芬 那当然,长大了这是个大小伙子。
燕 子 稀罕够了吧?
许丽芬 你要干吗?
燕 子 送我大姐他们派出所去。
许丽芬 送那儿去干吗?
燕 子 捡的,不送那儿去你还留着?
许丽芬 你小点声,我先看看有啥毛病没有。(看孩子)这家人家可真狠心,这么好的男孩……(发现一张纸条,读)实在有难处,好心人把他养大吧,生于1980年1月25 号,腊月初八。(将纸条放回到被子里)今天是2月1 号,七天了,怕是真有难处,要不这么好的孩子谁舍得呀。也许是他和咱家有缘。
燕 子 你要干吗?不会吧?
[这时卖糖葫芦的又推着小车回来了。
卖糖葫芦的 大姐,大姐。
许丽芬 不给你钱了吗?
卖糖葫芦的 我听车站上的人说,你闺女捡了个小孩,男孩女孩?
许丽芬 你干吗?
卖糖葫芦的 要是男孩给我呗,我家都是闺女,缺个小子。
许丽芬 我家也都是闺女,这就是我们家老六!
[卖糖葫芦的讪讪地离开:“看人家,命真好。”
燕 子 哎呦,我的妈呀!
许丽芬 赶紧吃饭,吃完饭去码头把你爸喊回来。
燕 子 人家那儿要扩建十万吨码头,还要招工,忙着呢。
许丽芬 再忙也得回家,你告诉他有儿子了。
燕 子 妈,你别这样。你都多大了,要真想养啊,你就给我大姐吧,正好她们刚结婚。
许丽芬 不给,她自己生呗。给她成我外孙了,自己养就是我儿子。好姑娘,给妈跑一趟。
燕 子 我不去,我还复习高考呢。
许丽芬 你那还好几个月呢,不差这一会儿。你再去给妈请几天假,豁出去这个月奖金不要了。
燕 子 妈,你可真要命!
许丽芬 你可给咱家立大功了,老子英雄儿好汉。
燕 子 我这算哪门子好汉。
许丽芬 (又看小孩)哎呦,尿了。
[院里的邻居们围拢过来。
许丽芬 老六,是个小子,这回品种齐全了。
燕 子 真有病。
[收光。
[港口,码头旁一间会议室的门里门外。会议室内是招工考试的现场,简单的座椅;
会议室外是等待考试的男女青年。远处是海天一色的码头,码头上人来车往,马达轰鸣。
[会议室里负责招工考试的胡主任和其他工作人员将刚刚写好的录取榜张贴到门外的墙上。参加考试的男女青年们在挤着看榜,高兴的高兴,失落的失落。胡主任吹了几声手里的哨子,示意大家安静。
胡主任 (吹哨子)别吵吵,别吵吵,都听我说。大家看好了,名单上有名有姓的,明天在这里集合办手续去港口医院参加体检,没被录取的就再去别的工厂看看。现在改革开放了,招工用人的地方很多。好了,就这样。
[孙金义挤到胡主任身边。
孙金义 领导,我看了半天,怎么没有我的名?
胡主任 没有就是没考上。
孙金义 咋能没考上呢,考卷我都答上了,体能也没的说,当码头工人我够格。
胡主任 够不够格不是你说了算的。
孙金义 我是老区沂蒙山来的,我有大队开的介绍信。(掏出介绍信)
胡主任 (不看)来的都有介绍信,走吧走吧。
孙金义 你们要是不要我我就不走,咱得说道说道。(上前抓住胡主任)我就是奔着你们来的,我没地方吃饭,没地方睡觉,连一身棉衣服都没有,就指望着来当个工人,你们却不要我。
胡主任 松手,一个地主崽子还敢跑这撒野来。
孙金义 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个不要我呀!地主怎么了,我们家为共产党八路军做出的贡献你们家肯定比不上,不信,你们把我老十舅舅找来,让他给评评理,他不是你们这儿的英雄劳模吗,我在报纸上看见过。
[杨老十挤进人群走过来。
杨老十 这招工咋还打起来了?
孙金义 你谁呀?上一边去。
胡主任 你要找的不就是他吗?
杨老十 你找我?
孙金义 你是老十舅舅?
杨老十 我是杨老十。
孙金义 (松开胡主任,看见杨老十一下子委屈地哭出来)老十舅舅,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孙毛驴子孙金义,孙大财主的孙子,我有介绍信。
杨老十 别哭,大小伙子哭啥呀!我上回见你还穿活裆裤呢,这是咋回事?
孙金义 他们欺负人,嫌我是地主家崽子不要我。共产党还说一视同仁,说话不算数!
杨老十 (问胡主任)因为这个?
胡主任 差不多。
杨老十 胡主任,跟你商量一下,今天我这个共产党员给他担个保行不,“*****”结束了,“地主资本家一视同仁”这话是党中央说的。咱得讲究实事求是,他们家是个好地主。我娘是红嫂,地主的小老婆就是他奶奶也是红嫂,用自己的乳汁喂过八路军的孩子。八路军打鬼子去了,那些孩子就放在我们村里各家各户。现在革命胜利了,不能忘了人家的好。地主也有好有坏,不能葫芦绞茄子一杆子都打死。我听我娘说他们家连种子都给八路军当军粮了,那对于靠种地的人家说就是把命舍出去了。现在还拿人家是地主说事,不让人家孙子当工人,这就是不讲理没人味了。大队都开介绍信推荐了就说明他够格。你们要是不放心怕管教不好交给我,不听话我收拾不死他。美国鬼子我都收拾了,还收拾不了他。他又不是光来张嘴吃饭等着天上掉馅饼的,是凭力气干活挣钱,也是为改革开放建设四个现代化出力来了,凭啥不要,要,这事我这个英雄定了。
胡主任 你这英雄什么觉悟,替地主资本家说话。
杨老十 共产党员的觉悟,说人话办人事。你们不知道,我娘说我是捡来的,我身上已经有九个哥哥姐姐了,没打算再要我。娘实在是没多少奶给我吃。他奶奶生老三是个闺女那奶水足得吃不了,就老是用自己的奶喂我和八路军留下的孩子。娘说我刚刚会走路时一饿就往他们家跑,一直到快三岁了才断奶。没他奶奶我就得饿死,是人家地主的小老婆救了我这个英雄的小命,要不他奶奶就老说我是他儿子。咱吃人家奶长大的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公道事都不敢办,那还叫人了。共产党是人民用奶水养大的,无产阶级不是无情阶级,无情无义小肚鸡肠不是共产党员。咱共产党就得像这大海一样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什么水都容得下,多大的风雨都扛得住,那才叫大海。“*****”早就结束了,这都开始改革开放了,我们不能还活在过去。
[尹肖拉着英子过来。
杨老十 尹肖,你小子在这是吃屎的,让你来参与招工,就是让你给车队招几个像模像样的,这么结实的小伙子怎么不要?
尹 肖 师傅,我说了不算哪,这还有一个高中毕业生呢!胡主任说资本家的娇小姐当不了码头工人。
杨老十 什么资本家娇小姐,那都哪辈子的事了。(问英子)你高中毕业?
英 子 高中毕业,本地户口。(递上毕业证)我的毕业证,我爷爷是资本家,我不是。
杨老十 那不关你的事,你想学开车不?
英 子 想。
杨老十 行了,你们俩都留下吧。胡主任,这两个我们车队要了,司机班的好苗子。一会让尹肖领着你们去办手续。
胡主任 老杨,你这个车队队长啊,又是英雄又是劳模的,就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一看见漂亮姑娘就喜欢。
杨老十 你不喜欢漂亮姑娘?我不信。你说我几辈子没见过女人那可是胡扯。要是我们家几辈子没见过女人我从哪来的?我那五个漂亮闺女哪来的?说话不能咬眼皮。我那车队里都是些淘小子,要多几个漂亮姑娘这些淘小子不用管也老实多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要还有地主资本家的后代都给我。别担心他们翻了天,我有办法管着他们。凡是不偷不抢能发家致富成为地主资本家的人,都是脑瓜子好使的人,这是我娘告诉我的。你想想改革开放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得用这些脑瓜子好使的人。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尹 肖 师傅,让他住哪呀?没正事入职就没有单身宿舍。
杨老十 先住在车队值班室吧,正好我的劳保用品还没顾上领,把棉袄棉裤棉鞋棉大衣都领回来,给他先穿上吧。大冬天的穿一身单衣服哪行啊,火力再旺也抗不住天冷。去吧,明天参加体检,你就留在我家过年吧。
孙金义 谢谢老十舅。
杨老十 先别谢,你们俩都给我听好了,我杨老十挑选的人要是不争气,别怪我收拾你们!
英 子 (向杨老十鞠躬)记住了,师傅。
[燕子喊着“爸”上。
杨老十 燕子,你跑来干啥?
燕 子 爸,有老六了。
杨老十 什么有老六了?
燕 子 (耳语)我妈说让你回家,你有儿子了。
杨老十 真的?好事。
[收光。
[前场四年后的又一个冬天。
[沂蒙山区,一个山坳里的村庄。
[白雪覆盖着层层叠叠的山峦,舞台上分成左中右三个区间,左侧是孙金义家,右侧是三姨家,中间是三丫家。时值春节前的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喜气洋洋,门窗上贴着大红福字和对联。远处一棵大槐树下是进村的路口和一口用辘轳打水的水井。
[光启。孙金义父亲坐在门口一个木墩上抽着烟,挑水路过的村民和他打着招呼。
村 民 孙大叔,大冷天的坐门口干啥呢?
孙 父 等儿子,老四来信说这两天从青岛回来。
村 民 怪不得您老今年杀年猪,原来儿子回来过年,屋里等着吧,外面冷。
[村民下,孙金义妹妹从屋里出来。
孙 妹 爸,你进屋,我在这儿看着。你看,来了个大汽车。
孙 父 那不是,你哥信上不是说了吗,他买了个大金鹿,自己骑自行车回来。
孙 妹 五六百里地骑自行车哥也真是的,还不冻坏了。
孙 父 说的是,我也惦记着。
孙 妹 爸,你看车上下来个人,那不是我四哥吗?
孙 父 是是,这小子,不是说骑车回来吗,咋还坐汽车回来了。
[孙金义推着驮满大包小裹各种年货的自行车上。
孙 父 快喊你妈,她老儿子回来了。这家伙一走就是四年。
孙金义 爸,老妹。
孙 父 你小子还知道家门朝哪开呀?
孙金义 知道,四年没回家,过年值班的钱买了个大金鹿。
孙 父 过年值班还给钱?
孙金义 当然给钱了,还挺多呢。
孙 父 共产党说理,明年你也别回来了。
孙 妹 爸,你就认钱。
孙 父 我上你们青岛过年去,还能看海。
孙金义 行,你看,我们单位发的年货。
孙 父 (细看)这家伙啥都有,够一家子过年的了,还是码头工人好。
[孙母从屋里出来。
孙 母 儿子,你想死妈了,来,妈看看。
孙金义 妈。
孙 母 长个了,也结实了。走,进屋。
[左侧灯亮。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渐渐退尽,一弯新月高挂在中天。孙家屋内,一家人开始吃晚餐。孙金义在给父母斟酒。
孙 妹 哥,我不喝酒,别给我倒白瞎了。
孙 父 喝口吧,你哥带回来的,好酒。
孙 妹 (喝一口)辣,不过还挺好喝。
孙金义 爸妈,我老十舅舅问你们好。
孙 母 好好,你信上不是说了吗,他现在可是出息了。
孙金义 那是,他是我们港口的副书记、车队的队长。那官跟县长一样大,我这四年,年年在他们家过年。
孙 父 这人够义气。
孙金义 他说当年去当志愿军,临走连条棉裤都没有,还是你把自己的棉裤脱给他的。
孙 父 那时候都穷,我那也是条旧棉裤。
孙金义 你看,他让我给你带回来一身全新的棉袄棉裤棉大衣。
孙 父 (起身看着)看看,看看,真好,这么厚实肯定暖和。
孙金义 爸,穿上试试。
孙 父 不穿,留着出门再穿。
孙金义 这几瓶洋河大曲也是他带给你的。
孙 父 哎呀,这可是好酒。(拿起酒瓶闻着)看看,男人三岁看到老吧,打小老十就有情有义的,现在,能记着人家好的人不多了。(端酒杯)来,干一杯。
孙 母 你信上一说要回家过年,把你爸高兴的,猪也杀了,鞭炮也买了。
孙 父 你这小子没谱,知道你拿这么多东西回来我就不杀猪了,留到明年夏天收小麦的时候还能长一百斤。
孙金义 这几年我们的十万吨码头建好了,港口效益也好多了,给工人的福利也就好上加好了。
孙 父 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了?爸不要,就是问问。
孙金义 一个月工资连加班费、出车补助、奖金,加一起能挣一百好几十块。
孙 妹 哥,你们码头工人真好,要是我也能当上码头工人该多好!
孙金义 等我们再招工的——(掏出一个红包)给你的压岁钱。
孙 妹 (打开看,大惊)哎呀,两张五十的——我这辈子还没有过一百块呢。(高兴得蹦起来)
孙 父 不少不少,像个当哥的。
孙 母 怪不得你一个月给你爸寄回来五十,把邻居们羡慕的呀,都说这毛驴子孝顺。
孙 父 老话说得好,淘小子出好的,没错。来,喝口,你不是说要骑车回来吗,咋还坐上大汽车了?
孙金义 我们车队正好送货路过,我就等了一天搭车回来了。
孙 父 看看,我儿子这人缘。你平时也开那样的大汽车?
孙金义 是呀,我们司机班还有人开装船的大吊车呢!那家伙可高了。
孙 父 有机会我得去看看,这是你的自行车?
孙金义 给你的。
孙 父 给我的?想了一辈子了,看看我儿子。
孙 母 明后天去你三姨家拜个年,送点年货过去。你三姨还惦记给你介绍对象呢。
孙 父 她介绍对象?不要,老四现在是码头工人了,开大汽车,咱也该改改门风了,咋的也得找个城里姑娘。
孙金义 我是回家过年的,也不是回来找对象的,急啥呀。
孙 母 都二十二了,该娶媳妇了。妈像你这么大都有你三哥了。
孙金义 你们那是啥年代,现在是八十年代。来,我敬爸妈和老妹。
[全家人干杯,左侧收光,右侧三姨家光区渐亮。
[收音机里播放着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晚饭后,三姨家人屋里屋外地忙活着蒸过年的馒头,屋子里几个人正准备打麻将,孙金义在擦自行车。
三 姨 大外甥,你喝口茶,吃点花生大枣。
孙金义 三姨,别忙活了,我妈也蒸好了过年的馒头,家里啥也不缺,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三 姨 三姨就是点心意,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反正你骑自行车。别着急,好几年也不回来一趟,多呆两天,三姨还打算给你相看几个姑娘呢。
孙金义 我才二十二,不急着找对象。
三 姨 眼瞅着过年就二十三了,再不急好姑娘都被人挑没了。
三丫爸 可不,你看看村里,二十三没结婚的都是没出息的。
[几个人都围着自行车,东摸摸西看看。
三丫爸 (抽着旱烟袋,稀罕地看着孙金义的自行车)家里有台大金鹿可真是了不起,虽说当码头工人是出大力气,可要想过好日子,不出力气哪行!
三 姨 就是,一个大男人不能吃饱了喝足了光攒一身力气整天望房笆,等着天上掉馅饼,老不舍心少不舍力的人家过不好日子。
[几个人摆好了麻将。
三丫爸 三缺一,她大外甥,你来凑把手呗。
孙金义 我不会打麻将,我师父不让赌钱。
三丫爸 你师父又不在怕啥!要不就咱俩摸大点。(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沓钱和一副扑克牌)咱就来一把,你赢了我这两百块钱归你,你输了这大金鹿归我。
孙金义 我不玩,这大金鹿是我给我爸买的。
三丫爸 你这可就不像个工人样了,白长个大个子,没点男子汉气,胆小如鼠还开大汽车呢,拉倒吧,我看你啥事也干不成。
孙金义 你说谁胆小如鼠?
三丫爸 说你还没说完呢!你三姨还想把我闺女介绍给你,就你这样我看不行。连扑克都不敢玩,还娶媳妇,别让媳妇吓尿炕了。
三 姨 三丫她爸,你这不是让我外甥学坏吗。
三丫爸 就玩把扑克坏不到哪去。
孙金义 玩就玩,谁怕谁呀。(撸胳膊挽袖子)来吧。
三丫爸 (把扑克放到桌上)二十一点大,谁先抓牌?
孙金义 你先来。
三丫爸 我要是抓到了二十一点,你可连摸牌的机会都没有了。
孙金义 没有就没有,愿赌服输。
三丫爸 好小子,这才像个爷们儿。(小心翼翼地抓牌,众人紧张地围观。忽然,高兴地将牌按在桌子上)二十一点,你的大金鹿归我了。
孙金义 (有点蒙)我看看。(仔细查看扑克牌)
三丫爸 愿赌服输吧,你刚说完。
孙金义 不行,我不能把大金鹿输给你,回家我爸该揍我了,我得赢回来,再来一把。
三丫爸 还来,再输你可就得光屁股了。
孙金义 我还有五十块钱。
三丫爸 行,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赢了我把我家三丫头输给你当媳妇,你要输了可就啥也没有了。
孙金义 我不要你们家三丫头,我要我的大金鹿。
三丫爸 就这条件,你玩不玩吧?
众 人 玩,听他吹牛。他们家三丫头长得可漂亮了,他做不了主,你赢了他就得把大金鹿还给你。
孙金义 玩,豁出去了,该我先来了。(抓牌,抓到十九点,有些犹豫)十九了。
众 人 (七嘴八舌地)豁出去了,再来一张二。
孙金义 (嘴里念叨着)二、二、二(抓起一张扑克,看一眼后拍在桌子上)二。
三丫爸 愿赌服输,你现在就是我姑爷了。
孙金义 我要我的大金鹿。
众 人 你傻呀,他姑娘比大金鹿值钱,这小子有艳福,赢了个十八岁的漂亮媳妇。
孙金义 我还没看见呢。
三丫爸 (起身,拉起孙金义)走,现在就去看。
[音乐起,舞台右区收光。在寂静中传来几声狗吠和零星的鞭炮响,中间区三丫家光渐启。三丫妈忙着往桌子上摆放着花生、大枣等过年的零食,三丫妹妹一个人在玩着“嘎拉哈”,三丫拿着红纸在剪着窗花。
三丫妹 三姐,爸说他去把齐婶子家来的那个外甥领来相看相看,你说人家能来吗?
三丫妈 别听你爸瞎说,他就是顺着尿道跑了,找个借口又出去赌钱去了。还相看相看,听说好几家都想相看呢。
三丫妹 妈,我和三姐看见了,那小子骑着一个大金鹿戴个棉军帽可带劲了,是吧三姐?
三 丫 带啥劲呀,我可没主意。他小时候上他三姨家来我就见过,那时候鼻涕拉瞎的。
三丫妈 不光女大十八变,男人长大了也变样。
[三丫爸领着孙金义推门进来。
三丫爸 来客人了。
三丫妹 妈呀,真来了。
三丫妈 来了,大外甥。快坐,三丫倒水。
三丫爸 来,到家了把大衣脱了吧。
孙金义 (脱下大衣摘下帽子,坐下)大姨好。
三丫爸 三丫,过来,你们俩相看相看,相看好了呢打今儿个开始就算是夫妻了,明天你就把媳妇领回家去,国家都改革开放了,咱也不讲究那么多老规矩了。相看不好呢一会你就回你三姨家,大金鹿是我赢的就不给你了,你说的愿赌服输。
[三丫过来,递一杯水给孙金义,挨着孙金义坐下。三丫妈和妹妹端来了酒菜。
三丫爸 你叫啥来着?
孙金义 孙金义。
三丫妹 孙毛驴子。
孙金义 那是外号,我不怎么驴。
三丫爸 看见我家老三了吗?
孙金义 看见了。
三丫爸 好看吗?
孙金义 好看。
三丫爸 三丫,爸问问你,这小子你相中了吗?
三 丫 行,没看见啥毛病。
三丫爸 她妈,你觉着这小子咋样?
三丫妈 他们家我知道,是个过日子的好人家。
三丫爸 那就行了。来,你也坐下。你给我们老两口倒杯酒。
[孙金义给三丫父母倒酒。
三丫妹 给我也倒一杯,以后你得溜须我点,我这个小姨子可厉害。
孙金义 好。(给三丫妹倒酒)
三丫爸 (给孙金义倒酒)我也给你倒一杯,现在你还是客人,明天早晨起来你就是我们家姑爷了,我就再不给你倒酒了。三丫,你也倒上一杯,来,喝了。
[全家人一起干杯。
三丫爸 (给孙金义倒酒)来,我敬你一杯,喝了这杯酒你就是我们家姑爷了。(与孙金义碰杯喝酒)你知道我们家有几个闺女吗?
[孙金义摇头。
三丫爸 六个,她是老三。我们家闺女多,但个个都是宝。今儿个过小年是个好日子,我把她嫁给你了,以后就是你们家人了,你得对她好,不能像驴一样使唤,你稀罕咋地都行。她要是惹你生气你就不理她,但你要敢打她我就找你算账去。现在你给我磕个头叫一声爸,待一会吃完饺子你们俩就可以休息了。
孙金义 行,我先回家跟我爸妈说一声,再来接媳妇。
三丫爸 不用说了,我替你爸妈做主了,人都归你了还说啥呀,直接领回去吧。你以为我是把闺女输给你的,不是,是故意许给你的,就你打牌那两下子,这辈子都不要玩牌耍钱了。(叮嘱三丫)三丫,来,爸也给你倒杯酒。爸这辈子没能耐,没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受苦了,下辈子别上我这儿投胎来了,我不配呀。
三 丫 爸。
[光渐弱,一曲唢呐声传来。
[光弱起,冬天的早晨,大槐树下的村口,三丫父母和妹妹送三丫和孙金义。
三 丫 爸,妈,老妹,别送了。
三丫妈 三丫,咱家穷,妈也没啥压箱底的,就这么一只银镯子,给你做个念想吧。
三 丫 妈,我不要。
三丫妈 戴上吧,以后就是人家媳妇了,男人是个搂钱的耙子,女人就得是个装钱的匣子,不管日子苦乐都和和气气地过。
三 丫 妈,记住了,放心吧。(捅了孙金义一下)
孙金义 (掏出包好的红包,递给三丫妈)妈,我没准备,就这点心意。
三丫妈 你们留着过日子吧。
孙金义 我家里还有。
三 丫 妈,你留着压兜吧。他一个月挣一百多呢!等到了青岛我再寄给你。(将红包塞到妈兜里)
[深情的唢呐声飘来,众乡亲也都闻讯赶来送行,既羡慕又不舍。
三丫爸 老三,爸没照顾好你,就把你交给他了,爸舍不得呀。好好过日子,穷过富过都是一辈子,乐乐呵呵的,等爸妈老了蹦跶不动了,就上青岛找你们看大海享清福去。想着,给爸妈写信。
[三丫跪下给父母磕头。
三丫妹 姐,别忘了我。
三 丫 忘不了,乡亲们都回吧,等过两年我再回来看你们。
三丫爸 (对着乡亲们)三丫嫁人了,上城里吃商品粮去了。青岛那地方有大海,茅房在屋里不冻屁股。
[光渐收,风雪渐大,由零星到漫天。起伏不平的山路上。
三 丫 你们家多远哪?
孙金义 总共三十里,走一半多了。
三 丫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我这是干吗呀?一个十**的大姑娘,说把自己嫁给人家就嫁给人家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咋样,这不是赌吗!我可真傻。(捂着脸哭)
[孙金义有点不知所措。
孙金义 (掏出手绢给三丫擦眼泪)别哭,你别哭,把脸哭皴了就该像麻土豆似的不好看了,你要是后悔了我就送你回去。
三 丫 你傻呀,后悔也回不去了。
孙金义 (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递给三丫)那你就吃个鸡蛋吧,我搁怀里焐着还热乎着呢,吃完了我背着你。
三 丫 (接过)行,你还知道疼媳妇。你也吃吧。
孙金义 嗯,我还有一个。
三 丫 等到了你们家不许说我是你赢来的,就说是你相中我了,娶回来的。
孙金义 行。那我爸要是不同意咋办哪?
三 丫 我爸跟你说啥了,不同意也得同意。你说你爸妈会嫌我长得丑吗?
孙金义 那倒不能,我爸想让我在城里找媳妇,城里人有文化,将来生个姑娘、儿子兴许能考上大学改改门风。
三 丫 姑娘儿子我都能生,不指望城里人了,咱自己改门风,走吧,背着我。
[孙金义背起三丫下。
[光渐收,舞台左区,孙家灯光渐亮。
[傍晚时分,孙家,桌上摆满了过年的酒菜。孙父、孙母、妹妹一家人守在桌旁等着。
孙 妹 妈,四哥到底啥时候回来,我都饿了。
孙 母 再等会儿。
[孙金义领着三丫来到门口。
孙金义 到家了。(犹豫着)咱就这么进去?
三 丫 (整理一下衣服)行了,(见孙金义依旧犹豫)你害怕?
孙金义 有点。
三 丫 反正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我又不丑,你怕啥?我都快冻死了,走吧。
孙金义 好。(推门进屋)爸妈,我回来了。
孙 母 哎呀,儿子你可回来了。
[一家人看见三丫不知所措。
孙 妹 哥,这个姐姐是谁呀?
孙金义 她是三丫。
三 丫 (给孙家人鞠躬)我是三丫,大名李翠娟,今年十八岁,属马的,孙金义刚娶的媳妇,我家和三姨家一个村的。儿媳妇给公公婆婆和妹妹拜年了。(再鞠躬)
[一家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孙金义走上前。
孙金义 爸,三丫给你鞠躬了。
孙 父 (给了孙金义一个嘴巴)我没死,鞠什么躬。你给我实话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孙 母 是呀,人家那么大个姑娘水水灵灵不傻不苶的,凭啥就让你领回来了?
孙金义 她爸把她许给我了。
孙 父 我不信,说实话。你翅膀硬了是吧,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当父母的了?
孙金义 (跪下)我和她爸赌钱,我把自行车输了,后来她爸又把她输给我了。
孙 父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明天给人家送回去。
孙金义 送不回去了。
孙 父 为啥?
孙金义 我给开封了。
孙 父 你真给我丢人。
孙 母 起来吧,既然已经是咱家儿媳妇了,就吃饭过个喜庆年吧。(对三丫)姑娘,嫁到我们家委屈你了。
三 丫 不委屈,我知道你们家是好人家。(拉孙金义)起来,吃饭吧,都饿了。
[音乐起,收光。
[窗外,大雪纷飞。
[初夏,草木芳菲、槐花盛开的时节。
[港口内,车队办公室和港口办公室。
[远处海天一色,海面上停泊着各种船只,高处吊塔林立,港区各种车辆往来穿梭,船的汽笛、车的喇叭声不停地交织在一起。车队和港口办公室对角设置在舞台左右两侧,各有办公桌椅电话等。
[舞台灯光渐亮。左侧车队办公室,一群身穿港口工作服的男女工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英子坐在调度桌子旁给司机师傅们开着调车单,还不时地用对讲机跟出车的师傅们喊话,核对着各项工作任务。三丫在给收车回来的司机们倒水。几个工人凑在一起议论着:“太欺负咱们车队了,一个家属落户指标没给,一个分房名额没有。”“假公济私,不就是他儿子结婚咱们都没去随礼吗?可该派的车,师傅都派了。”“等师傅回来告他一状。”“师傅还不是得叫咱们等一等,先忍着。”“唉,现在才知道英雄师傅也有窝囊的时候,车队就是后娘养的。”
三 丫 (拉住一个工人)这么说我落户的事黄了?
工 人 差不多。
三 丫 那分房子结婚不也黄了?我这临时工啥时候是个头哇!
工 人 这你就得问港口办公室胡大主任去了,人家其他装卸队、机修队什么的都有名额,这次咱们车队是彻底把胡主任得罪了,像你一样等着落户找工作的家属可不只你一个呀!嫂子,慢慢等吧!
三 丫 那你们为啥不去问问,就这么被欺负?
工 人 谁敢哪,大伙都是敢怒不敢言,得罪了他涨工资发奖金都受影响。师傅不是说吗,要顾全大局。
三 丫 可是工资奖金不都是绩效的吗,车队自己说了算。
工 人 你不懂,拨款权在他手里。
三 丫 我不怕,我一个临时工不用顾全大局。饭菜都做好了,你们自己盛饭吃吧,我找他去。
[三丫说着抓起一件工作服塞进怀里,立刻变成了孕妇。众人鼓掌。尹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刚刚进来。
尹 肖 三丫,你这是要干吗去?
三 丫 给车队争口气,你还想不想娶英子了?
尹 肖 想,做梦都想。
三 丫 想就跟我去。
尹 肖 为了娶英子豁出去了。
英 子 (帮三丫整理着假装孕妇的东西)这还像个爷们,天天就知道英子你真好看、你真好看,好看能当房子住还是能当饭吃?
三 丫 (对其他几个工人)你们也别闲着,帮我抱着锅碗瓢盆行李被褥,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这么大个港口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塞给众人)帮我搬去,有事我兜着。
[众人接过三丫递过来的东西,抱着的抱着,拎着的拎着,跟在三丫身后,排成一队朝港口办公室走去。
英 子 (用对讲机喊着)师傅,三丫带人去港办闹事去了。
杨老十 (对讲机里)没事,让他们先闹一会,我待会再去。
[车队办公室收光,港口办公室灯亮。几个工作人员坐在办公桌前,胡主任在打电话。三丫带着排成一队的车队司机们走进来。
三 丫 把东西都给我放桌上吧。
[司机们把三丫的行李一件一件都放到办公桌上。办公室的人马上就什么都干不了啦,莫名其妙地看着。
三 丫 你们都回去吧,我就住这儿了。
胡主任 你们是哪的,这是干什么?
三 丫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车队孙毛驴子的媳妇,我爷爷是老八路,杀鬼子不眨眼,我们家人遗传都虎抄抄的。我不能老是没户口没房子,睡在队长办公室还不如把家搬到这来,这又宽敞又亮堂,把孩子生在这里挺好,直接提拔他当主任有权有势。
胡主任 你就是孙毛驴子媳妇,听说了。
三 丫 听说过就好,这不我还挺有名的嘛!
胡主任 你还好意思说,你们这还没结婚肚子就大了,这不给港口工人丢脸吗!
三 丫 那这话可就看怎么说了。要我说是给港口工人争气了,这叫敢为人先不甘人后,造人也得有点改革精神。
胡主任 你不是我们港口的正式工人,我不跟你说。
三 丫 你不怕孙毛驴子耍驴那你就等他来,跟他说。
胡主任 我更不跟他说了,我跟他师傅说。当初我就说不要那个孙毛驴子,他非要招进来,他不是跟我吹牛说他能管了孙毛驴子吗,让他来。
[杨老十上,站在门口偷听。
三 丫 我一个临时工,他来也拿我没办法。
胡主任 你还反天了。
[杨老十进屋。
杨老十 我刚听说就赶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呀。你们太不懂事了,不能因为一点个人得失就影响大局。
胡主任 老十,你来得正好,这个孙毛驴子媳妇你可得管管,我看她比孙毛驴子还驴。
杨老十 孙毛驴子被我管得服服帖帖的,来了四年,那小子年年先进生产者,开车装车干啥都是好样的。这孙毛驴子媳妇我可惹不起,她爷爷是老八路,当年一把大刀杀死过五个鬼子,她比她爷爷还不怕死。
胡主任 那你就看着她在这儿闹?不会是你让她来的吧?
杨老十 不是,咱大小也是个头头,还能没有这点觉悟。他们就是觉着车队的人为了港口发展没黑没白拼死拼活地干,你们研究家属落户指标、房子分配想都不想着车队,心里堵得慌。现在可正是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刻,港口卸下来的每一吨货物可都是我们拉出去的,你说这万一哪天车队的车要是集体趴窝了你可别怪我。咱不能让一线拼命的兄弟们流汗流血还流泪呀!一个干部不好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百个干部不好,一个党员不好就得很多党员加倍努力才能挽回影响。我妈老说“你让人伤心,天让你伤心”,一条鱼可真能腥了一锅汤,一块云彩没多大雨,要是所有云彩都聚到一起那雨可就大了!
胡主任 别说那么邪乎,要腥也是你们车队这条鱼腥了港口这锅汤,再大的雨还能把海淹喽?你不是英雄吗,还怕他们闹罢工!都是让你给惯出的毛病,开除几个就都老实了。为这点小事就敢跑老子这儿闹来,真是无法无天了。
杨老十 你可别把自己比成海,船都不是。在你眼里是小事,在他们身上就是天大的事,小浪聚集到一起就是滔天巨浪。天大的英雄也有狗熊的时候,码头上的熟练技工可个个都是港口的宝。咱不能号召人家大比武,干工作的时候说工作不分先后,到分房子搞福利的时候就看人下菜碟。私心杂念谁都有,但千万不能越过底线,不然,那就不是给别人找麻烦而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行了行了,你们别在这儿给胡主任添乱了,那点小事回头胡主任就给你们解决了。我找了上级,有我们的指标,赶紧回去干活去。
[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响成一片,工作人员在接电话,一个接一个:“胡主任,车队的司机师傅们罢工了,整个港口停摆了!”
[收光。
[夏末秋初的时节。
[里院,院墙边上的无花果树结满了无花果,蔷薇、海棠、月季、刺玫都还在盛开。今天这里平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气球、彩灯、大红的双喜字贴在一楼舞台中央紧挨着的两个门上,院门口也贴上了烫金的喜字和百年好合、新婚之喜等字样,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放着喜糖、瓜子、花生等。录音机里播放着港台的流行歌曲。
[舞台灯光渐启。许丽芬和长大了的燕子正在两个新房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燕 子 妈,你可别把两家的东西放错了。
许丽芬 你妈还没老糊涂呢。现在真是好,实行集体婚礼了,结婚这事也能一块办。
燕 子 那是,只要不进错新房就行。
许丽芬 还研究生呢,你这都啥想法。
燕 子 走错门也不怕,反正都是我爸的徒弟,肥水不流外人田。
许丽芬 胡说,这个疯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嫁人?
燕 子 我能看上眼的还没出生呢。
许丽芬 你呀,永远不着调。老六呢?
燕 子 抓了一大把喜糖跟同学们上海边玩去了,这宝贝儿子你是一眼看不到就想,偏心眼。
许丽芬 别说话咬眼皮,你们姐妹五个哪个我都稀罕。(整理着院子里的拉花和气球)国家改革开放了,老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连结婚都比我们那时候热闹多了。你看看连电视机、录音机都有了,你们这一代人是赶上好时候了。
燕 子 你要晚生三十年就好了。
许丽芬 我要晚生五十年更好,那就没你了。
[随着院门口传来的一阵自行车铃声和喧闹声,杨老十带着两对新人孙金义、三丫和尹肖、英子在一群师兄弟和邻居们的簇拥下走进院来。许丽芬赶紧上前扶着杨老十坐下。
许丽芬 你们这群猴崽子,把师傅灌醉了吧?
燕 子 放心吧,我爸喝不多。
杨老十 可也不少,你们说说师傅今天得喝一斤多白酒吧。
孙金义 那还没算啤酒呢。
尹 肖 师傅,我才知道,您老这么能喝!
杨老十 那是,说实话我就没喝醉过。我头一回喝酒就喝了一斤多。那还是1951年在朝鲜战场给我开虎胆英雄庆功会,首长战友都给我敬酒,我一口气喝了一斤多白酒,没喝醉,从那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酒量。
[三丫和英子、燕子几个女孩拎着装着散装啤酒的酒桶给大家倒酒。
英 子 来吧,敬我们英雄的师傅。三丫,今天咱俩是新娘子,咱姐俩敬大家。
[众人一起举杯。
三 丫 那我也跟着你们叫师傅吧!今天正式结婚了,户口也解决了,我也不再是临时工了,有你们有个家真好。来吧,敬师傅、师母,敬大家。(举起酒杯)
[众人一起干杯。
孙金义 三丫,给他们唱首歌,咱也表表心意。
[众人鼓掌。
三 丫 (放下酒杯)好,我唱一个沂蒙山小调(唱):“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山上好风光。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高粱那个红来哎豆花香,万担那个谷子哎堆满仓……”
[众人鼓掌。
三 丫 (忽然唱不下去,捂住脸哭)我没事,就是一年多没回家想我妈了。
杨老十 好孩子,今年过年师傅给你们放假,回家看父母去。(拉过孙金义和尹肖,叫三丫和英子)来,你们俩也过来,结婚成家娶媳妇顶门立户过日子,得学会心疼自己的媳妇,可别等着别人来心疼那就麻烦了。家不是说理的地方,男人有时候什么委屈都得忍着,很多时候都得学会有泪只能自己往心里流,脸上还得笑。记住,人都是敬怕的,没有熊怕的,夫妻也好同事也好都一样。你们都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过太平日子有多好。以后,师傅就不能天天看着你们了,交给你们媳妇了。你把人家放在心上,人家才能把你放在眼里。赶上这好时候,就得把日子往好里头过。都有老的时候,以后不管好坏谁也不许嫌乎谁。
[四位新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师傅放心吧,记住了。”
杨老十 干杯。
[众人一起举杯。
三 丫 师傅,再给我们讲讲你的英雄事迹呗,他们都讲得囫囵半片的。
杨老十 不讲了,讲过一万遍了。
[众人鼓掌。
众 人 再讲一遍。
杨老十 好好好,那就最后讲一遍。我上朝鲜当志愿军那年说是十八岁,其实刚十七岁。我妈说你当兵上朝鲜保家卫国去吧,部队上发衣服还管饭,朝鲜姑娘多,兴许还能说个媳妇回来——这事,燕子妈不让说了。我妈老嫌我笨,那部队首长就喜欢我,说我机灵,让我学开汽车。半年我们就上前线了,一口气就打过了三八线。结果打得太快了,补给跟不上,我们汽车连就顾不上隐蔽了,白天也开着车往前线赶,被美国鬼子飞机发现了,一通狂轰滥炸,汽车连被打散了,我的车也被炸坏了,战友们也都牺牲了。天黑了,地上的鬼子也被我们打跑了。我就跟着朝鲜老乡一起往回撤,白天睡觉晚上看着北斗星走路,往北走,北边是中国的方向。我在前面负责侦查。那天天还没亮走到一个山洞,发现有十来个被我们打散了的美国大兵在山洞里睡觉,站岗的也不好好站岗还抽烟、煮咖啡,当时我的枪里就剩一发子弹了,想起我们首长老说的那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就让朝鲜老乡们趴在洞口一起喊缴枪不杀,也不知道美国鬼子能不能听懂。我端着枪就进去了,他们没一个敢摸枪的,就这样被我连人带车还有好多武器、吃的都给俘虏了。你别说美国鬼子的牛肉罐头还真好吃。我总结男人就得有个虎胆。后来,我就成了虎胆英雄了。
孙金义 师傅,你会说朝鲜话?
杨老十 不会,就会眼巴前儿那几句,那十几个朝鲜老乡差不多都会说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别提多可乐了,我让他们喊“缴枪不杀”,他们有的人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喊,还有用朝鲜话喊,我到现在还琢磨你说那些美国鬼子到底听懂了没有。
尹 肖 师傅,你真行。要是我可不敢,就一颗子弹那不送死吗。
杨老十 他们又不知道我就一颗子弹,不过,后来想想也是傻大胆儿。
[胡主任带着两个扛着梯子拎着电话线、腰里带着电工工具的工人上。
胡主任 老十,又讲英雄事迹呢?
杨老十 瞎吹牛,胡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胡主任 来给你的徒弟们贺喜,恭喜恭喜。
[孙金义、三丫、尹肖、英子齐声说:“谢谢胡主任。”燕子递上一杯啤酒。
燕 子 胡叔叔,喝杯喜酒。
胡主任 燕子姑娘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吧,真有出息。老十,看看你多有福,儿女徒弟都争气,你看我那个老儿子就不争气,高中还没念完就死活不念了,这不还得给你这个英雄添麻烦,我是管不了了,交给你管管吧。这回报考了咱们港口的司机班,非要学开车,交到你手下我放心。
杨老十 放心吧,胡主任。我保证给你管好。
胡主任 不听话你就揍他。
杨老十 不听话就不用我揍他了。来,喝喜酒。
[众人喝酒。
胡主任 港口给省以上劳模批了十部电话,我第一个先给你装上,号码我都给你选好了516888,我一路发发发。
杨老十 哎呦,感谢胡主任了,这么抬举我。来,喝酒,电工班的师傅们也一起来。
[音乐起,众人举杯,收光。
[夜幕降临,院外街灯闪烁,人声喧嚷。天幕上,一轮满月几缕浮云,码头上吊车依旧在忙碌。
[灯光复明,舞台主表演区无光,楼上杨老十家的房间和楼下孙金义、三丫,尹肖、英子的新房灯依旧亮着。左侧孙金义家。
三 丫 (在一件一件地收拾着结婚的东西)这些新的咱先收起来留着以后再用。
孙金义 行,听你的。
三 丫 (坐在床前,看着床上的新被褥,喜欢地抚摸着,然后把结婚证、户口本、粮本都摆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像是对孙金义又像是自语)我结婚了,有工作,有户口本、粮本了,你说这要是我爸、我妈看见了该多高兴。在港口结婚典礼,咱给师傅鞠躬的时候我看他都哭了。
孙金义 他高兴,他拿我们当自己的孩子。你不知道为了给你安排工作他求了多少人。
三 丫 知道,以后咱也学他,多为别人做好事。
孙金义 虽然叫他师傅,可是,父母又能怎么样呢?(望着窗外)看……
[孙金义家收光,尹肖家灯亮,英子在欣赏着结婚照。
尹 肖 英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吗,老孙已经不叫孙毛驴子了。
英 子 那叫啥。
尹 肖 自从有了三丫就学好了,现在叫孙二两?
英 子 为啥?
尹 肖 老孙每天出车回来三丫就让他晚饭喝二两,睡觉也香战斗也厉害。有一天,三丫一高兴让他喝了四两,结果睡觉是香了,忘了战斗了,三丫说他喝骄傲了。
英 子 你可不许喝骄傲了。
尹 肖 我发誓,绝对不敢。
英 子 反正这辈子就交给你了,以后你也不用天天跑到调度室趴在那看我了。
尹 肖 以后更得看了,这辈子也看不够。
英 子 哼,男人就会用好话骗人。我是生生被你看到手的,你天天跑来看,别人都不好意思多看我了。害得师傅一次次跟我父母说情,替你打保票。
尹 肖 师傅真好,像父母。这次建三十万吨新港,他让我去当桥吊班班长,我可得把技术练得响当当的。
英 子 你都是全国大比武冠军了。
尹 肖 师傅说那还不够,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望着窗外)你看,他还在想事。
[收光。
[如水的月光下,只有秋虫的鸣叫声阵阵传来。一束追光,杨老十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他在纺织厂作报告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随着掌声、欢呼声,年轻时胸前挂着军功章的杨老十坐在凳子上,浑身像筛糠一样在发抖。年轻时的许丽芬拎着暖水瓶走过来给杨老十倒水。那时的许丽芬也就十**岁,梳着两条辫子,穿着碎花的上衣,一条海蓝色的裤子,脚下一双呢绒布鞋。
[回忆。
许丽芬 你就是虎胆英雄吧。
杨老十 (起身敬礼)是。
许丽芬 喝杯水吧,你太紧张了。
杨老十 谢谢。
许丽芬 你多大了?
杨老十 二十二。
许丽芬 别害怕,我们都可喜欢听你们的英雄事迹了。
杨老十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丽芬 就实话实说呗!听说你十七岁就上朝鲜战场了,真了不起。
杨老十 没啥了不起的。是我娘说你参军去吧,保家卫国还发衣服管饭吃,上了朝鲜没准还能娶个朝鲜媳妇回来。
许丽芬 (笑起来)娶媳妇这个不能说,你就说保家卫国就行了。
杨老十 我娘真是那么想的。我们家穷到现在我还有两个哥哥没娶上媳妇。(喝水,看着许丽芬)你真好看。
许丽芬 好看啥呀,我们纺织厂比我好看的人有很多。
杨老十 来好几个倒水的了,就你最好看。你多大了?
许丽芬 十九了。
杨老十 嫁人了?
许丽芬 才十九就嫁人?
杨老十 在我们老家十九都当孩子妈了。
许丽芬 城里可不一样。你看你现在就不紧张了。
杨老十 你要是给我当媳妇我就更不紧张了。
许丽芬 你可真会说笑,我哪能配得上英雄。
杨老十 能,我就看你好。
许丽芬 你挣多少钱?
杨老十 我转业到港口了,一个月基本工资五十五,加上出车补助能挣七十多。
许丽芬 够过日子的了。
杨老十 你答应了?
许丽芬 (犹豫片刻,点头)行。
[画外音:“现在欢迎虎胆英雄杨老十给大家作报告。”
许丽芬 该你了。
杨老十 你答应了?
许丽芬 (点头)行。
杨老十 (敬礼)不紧张了。(转身跑了两步又停下)给我一张照片呗,让我妈看看。
许丽芬 行,等着我照一张给你送去。
杨老十 别忘了。(转身跑上讲台)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灯光转换,杨老十的母亲端着针线笸箩走来,坐下,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做起了针线活。母亲看着正在发呆的杨老十。
老十妈 儿子可别拿你这个英雄太当回事,那是你把美国鬼子抓住了,要是你被美国鬼子抓了就完蛋了。还是好好干工作吧,别老四处说你那点事了。
杨老十 知道了,妈。
老十妈 你是不是英雄都是妈儿子,啥时候能说上媳妇,妈就可以回老家照看你爹去了。
杨老十 妈,我找着媳妇了,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老十妈 真的呀,快跟妈说说。姑娘多大了?有工作没有?模样俊不?
杨老十 十九了,在纺织厂上班,模样好看。
老十妈 好,那就好。那闺女叫个啥名呀?
杨老十 犯愁就犯愁在这,我一高兴忘了问了。
老十妈 问问媒人不就行了,这还有啥好犯愁的。
杨老十 要有媒人不就好了吗!
老十妈 没有媒人你咋找着的,靠不靠得住啊?
杨老十 我去纺织厂作报告自己认识的。
老十妈 行,我儿子有出息,自己能说媳妇了。再去一回纺织厂不就找着了,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你要不好意思去妈去。
杨老十 我打电话了,一说要找一个漂亮姑娘,人家接电话的说我们这的姑娘都漂亮,就把电话给撂了。
老十妈 那就上厂门口等着去。
杨老十 我也去了,等了两天都没看着。
老十妈 那你这不把个媳妇弄丢了吗?(急了)你说说你,一个大小伙子,这点用处都没有,还英雄呢,狗熊!
杨老十 妈,你就别埋怨了,我这不也后悔呢吗!
老十妈 姓名不问,照片不要,你这脑袋长得就会喘气。
杨老十 要照片了,她说照完了给我送来。
老十妈 这就完了?
杨老十 完了。
老十妈 你就是个二百五,也不知道那几个美国鬼子咋让你抓住的。那你就等着吧,还给你送来,美出你鼻涕泡来。
杨老十 那你说咋办?
老十妈 还能咋办,等呗,老天爷饿不死瞎喜鹊。她要是来找你那就是有这个缘分,不来,还是缘分没到。妈给你做饭去。
[传来敲门声。
老十妈 来了,我儿媳妇来了。
杨老十 妈,我又没告诉人家咱家住哪,来啥呀。
老十妈 你以为人家姑娘也像你那么笨哪。
[老十妈开门,许丽芬站在门前。
许丽芬 大娘,这是杨老十同志的家吗?
老十妈 是是,进来吧姑娘,你先告诉大娘叫啥名?
许丽芬 大娘好,我叫许丽芬,在纺织厂上班。
老十妈 好好。老十,记住了吗,许丽芬,我记住了。
杨老十 你来了。
许丽芬 你不是要照片吗。(掏出照片)
老十妈 (接过)先给我看看,哎呀,这姑娘可真俊,跟画上的仙女似的,看来我们老杨家祖坟冒青烟了。
许丽芬 大娘,您别夸我了,哪有那么好看。
老十妈 (转着圈看着许丽芬)好看,好看,哪都好。
杨老十 妈,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老十妈 你们说话吧,我买点肉去,咱包饺子。姑娘,你先坐会儿,老十,给你媳妇倒水。
[老十妈兴冲冲地下,收光。
[音乐继续。
[前场四年后。
[马路旁,月亮刚刚露出半个月牙就被乌云遮住了,秋风吹得枯枝落叶漫天飞舞,并不时地发出几声令人恐惧的嘶吼。昏黄的路灯挥洒出一线暗淡的光影,被飘摇的秋风吹得七扭八歪。舞台分成两个光区,一个是城市路灯昏暗的码头旁,一个是秋夜的港口作业现场,寒意阵阵,夜色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下夜班的三丫打着手电、提着糨糊捅挨个电线杆张贴着告示,她每贴一张都紧张得四处望望。
[歌队:“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一遍接一遍,最后变成了一曲哀歌。
[三丫正贴着,被一个男人截走了。歌队歌声继续,舞者们将手里的传单撒向天空,三丫衣衫不整地复上,孤独地坐在昏暗的路灯下哭着。
三 丫 (无助而悲伤地)孙金义,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咋还不回家,孩子病了,我好难哪。(站起身趔趔趄趄地走向海边,站在岸上)我该怎么办哪?
[海浪涌上岸来,顷刻间,风狂雨骤。
[另一光区,海岸边码头上的作业现场,天上聚集着乌云,海面上巨浪滔天。坐在桥吊车里的尹肖正在杨老十的指挥下开着吊车,吊起一个集装箱,风雨摇动着集装箱,吊车的钢缆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后,钢缆跳出滑轮卡住了。一大群工人围着桥吊,在各个角度观察。
孙金义 (大喊)师傅,钢缆跳槽卡住了。
杨老十 (冲着对讲机高喊着)尹肖,停车。不能硬拉,会毁了桥吊和这一集装箱进口的精密车床,万一集装箱掉下去还会砸坏这艘十万吨大船。
[尹肖从桥吊上爬下来,孙金义和几个工人也围拢过来。
尹 肖 师傅,这怎么办?风雨太大了,要是大船撞到码头上,毁了码头也毁了船。
杨老十 英子,赶紧通知大船起锚离开码头,开到锚地避风。
英 子 是。(转身跑下)
孙金义 师傅,集装箱要再摆动会脱钩的。
杨老十 我知道,机修班来了没有?
机修班 杨师傅,这么大的风雨上去也修不了。一个人根本撬不动重装的钢缆。
孙金义 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我上去。
机修班 孙师傅,我们试过,没有人有那么大的力气,得开一部吊车来。
杨老十 那还不快去开。
机修班 现在不行,风雨太大了,吊臂要伸出去会被吹到海里的,上面也没法带电作业。
杨老十 那也不能看着国家白白损失上亿美元,你不心疼吗?
机修班 杨师傅,心疼也没办法。
尹 肖 我是桥吊司机,我去吧,我力气大。
孙金义 你还有我力气大,哪回掰腕子你赢过。
[孙金义和尹肖二人齐声:“师傅,让我去。”
杨老十 (看着孙金义和尹肖,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带出来的徒弟,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让谁去都是九死一生,不去咱又对不起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有火柴,给我。(从一个工人手中接过火柴,拿出两根,将一根撅断一半)来吧,谁抽到谁上去。
[孙金义和尹肖抽杨老十手里的火柴,孙金义抽到了短的。
尹 肖 重来。
杨老十 不用了。
孙金义 就该我上。
杨老十 给毛驴子系好安全绳,给他准备一长一短两根撬棍,尹肖,你去开车让钢缆轻轻滑动不拉也不放,一旦归位再慢慢拉起来。
[杨老十拍拍两位徒弟的肩膀,两个徒弟给师傅敬礼后爬上了高高的吊塔。
杨老十 (告诉身边的人)都去,把能找到的救生圈全部扔到海里。
[大船启动鸣着汽笛开走了,众人开始忙碌着将救生圈抛向大海。杨老十一边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孙金义一边用对讲机叮嘱着孙金义和尹肖。
孙金义 (对讲机里)师傅,我到位了。
杨老十 好,先固定安全绳。尹肖,你先稳住,孙金义你要用巧劲,用短撬棍别在钢索和滑轮中间。
尹 肖 (对讲机里)明白。
孙金义 (对讲机里)别住了。
杨老十 (对讲机)孙金义握紧撬棍,躲开身子,该松手时就松手,不然会崩着自己。尹肖,慢慢地拉。
尹 肖 (对讲机)明白。
孙金义 (对讲机)归位了。
杨老十 (对讲机)尹肖,慢慢拉,看着风,它快你就慢,它慢你就快。
尹 肖 明白。
杨老十 孙金义,孙金义,孙金义。
众 人 孙师傅掉海里了。
杨老十 快去打捞。
[三丫和英子跑上和众人一起在海边呼喊着:“孙师傅!”“孙金义!”“孙毛驴子……”
[尹肖从桥吊上爬下来。
尹 肖 毛驴子的安全绳被钢缆绞断了。
杨老十 我的天哪!
[众人抬着孙金义上。
众 人 师傅,找到了,可是……
杨老十 (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孙金义)毛驴子,你不是天天跟师傅吹牛,说你福大命大造化大吗?这么点风浪就没了?赶紧起来,像个爷们儿,别躺着。
三 丫 老孙,以后我天天晚上让你喝四两,喝骄傲了行吧,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说让我过上好日子,等儿子长大了考大学,改门风,你个大老爷们儿说话不算数!(使劲捶打孙金义)师傅让你起来,你别装死。
[片刻,孙金义一下子醒来,坐起来吐了几口海水。
孙金义 我的妈呀,这辈子再也不用吃盐了。让我喝四两,这可是你说的。
三 丫 不行,我说话不算数。
[众人哭笑不得。
孙金义 师傅,我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不吹牛,刚才一下子掉到那些救生圈上了,就是呛着了。是不是让食堂做几个菜,喝二两,给徒弟压压惊啊。
杨老十 好,我那还有瓶好酒。走,喝二两去。我也觉着得喝二两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要敢走你师傅前头我不揍扁你!
[音乐起,众人开心地笑。
[里院,又一个风雪满天的冬日,远处城市和港口一派银装素裹。
[老年杨老十站在里院门口的风雪中眺望着远处的全自动化码头,感慨万千。
杨老十 好大的一场雪呀,下吧下吧,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结尾曲《烟火人间》的音乐响起:
一只燕来一只燕去
一棵桃红一棵柳绿
开开门吃喝拉撒
关上门家长里短
一双碗筷一杯酒
一苦一乐一辈子
吃得下五谷杂粮
品得出清风明月
一只杯装得下山河万古
一个碗盛不下稻熟千顷
一滴水映得出日月乾坤
一个笑传得下倾国倾城
一说一笑大千世界
一茶一饭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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