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驱动的对外汉语词汇教学模式研究

张栋，蔡亚薇

(1.北京语言大学 汉语国际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083，2.商丘学院 应用科技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随着语料库技术与语言教学结合程度的日益加深，Tim Johns(1991)提出了“数据驱动学习”(Data-Driven Learning，简称DDL)的理念，并将数据驱动语言学习的过程划为“提出问题”(Identify)、“材料分类”(Classify)和“归纳总结”(Generalize)三个阶段。这一教学模式所体现的教学理念与建构主义学习观不谋而合，即学习者在真实的情境里，通过自主学习、与他人协作主动进行意义建构。学习者在课堂上通过教师提供的语料索引工具和资源，直接接触大量真实的目的语语料，从而促进对目的语语言知识的习得。

近年来，这一教学理念在英语教学领域受到广泛关注，且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但在汉语教学中谈论者却寥寥。进入大数据时代，语言大数据正在悄悄改变语言教学的生态，借助大数据开展汉语教学，也逐渐引起研究者的重视[1-2]。如何才能结合汉语自身的特点，开展语料库驱动的汉语词汇教学，仍需要进行深入地研究和探讨。

1.1 英语教学领域提供了丰富的经验

建立在语料库技术基础上的数据驱动学习，为语言教学提供了一种新的教学思路，并且在英语教学中已经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纵观国内英语教学领域已有的相关研究，可以将其大致分为三类：一是从宏观层面阐述语料库驱动教学的理据及教学设计，如孔蕾、秦洪武、王家义等[3-4]；
二是从教学实践层面探索语料库驱动教学的具体应用，如任培红、王小妮、王玢等[5-6]；
三是从实证的角度探讨语料库驱动教学的有效性，如俞燕明等[7]。

词汇是语言的建筑材料，语言没有了词汇则失去了根基。学习一门语言，必须要掌握这种语言中一定数量的词汇，但相对于语法教学来说，国际二语教学领域对词汇教学的讨论却并不多。受句本位思想的影响，长期以来英语教学都将语法作为教学的重点，对词汇重视不足，词汇的教学往往服务于语法教学。吴江等指出，在英语学习中，大多数学生习惯于将课文以及课文中的词汇及其义项独立、割裂开来，对于一个词的认识往往是片面且支离破碎的[8]。语料库驱动下的词汇学习与传统的词汇教学观不同，词汇被看作语法体系的基本单位，蕴含着丰富的目的语图式结构。学习者通过对相关词语进行检索，来归纳词语的使用规律和相关语言结构规则。

1.2 汉语词汇教学呼唤新的教学方法

英语教学所面临的问题，在汉语教学中同样存在。对外汉语教学的发展长期受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影响，将语法结构作为教学的重点，而词汇教学始终处于附庸的地位[9]。一些前辈学者明确提出，应当重视汉语词汇教学[10-11]。但对于如何才能重视汉语词汇教学以及提高词汇教学的效率，显然尚缺少有效的教学方法。一直以来，语料库的建设和应用都围绕教学与研究两个目标展开。张宝林指出汉语中介语语料库建设必须积极主动、全心全意地为汉语教学与研究，特别是为课堂教学服务[12]。语料库技术在词汇教学中的应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通过语料库检索进行词汇搭配教学；
二是通过语料库对同、近义词进行辨析；
三是通过语料库对某个单词进行多情境设计。

实际上，当前建设的语料库很少能直接服务于课堂教学，这就需要依托现有的语料库平台，构建汉语教学导向的个人语料库。由于汉语中存在大量的近义词，而有些词典或教材中对近义词的描述又过于抽象，使得汉语二语学习者在汉语词汇习得上陷入困境。在对外汉语词汇教学中，受限于自身知识素养和学习者的汉语水平，汉语教师对近义词的解释非常有限。因此，以学生为中心的语料库驱动学习模式适于对外汉语词汇教学。

对于汉语教学来说，利用语料库开展词汇教学同样是一种新的尝试，教师需要根据汉语自身及汉语教学的特点，把握一定的实施条件。根据课堂教学系统的内部要素，我们绘制了语料库驱动汉语词汇教学的实施流程图(见图1)。明确语料抽取到语料运用的各个环节，有助于我们把握语料库驱动对外汉语词汇教学的实施条件。

2.1 汉语相关的语料库平台选择

语料库驱动学习的数据来源主要依靠已建成的大型语料库，可靠的语料来源可以为语料库驱动的对外汉语词汇教学提供充足的内容和语境。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语料库的规模决定了学习过程中使用语料的典型性和代表性，以及总结分析出的用法和规律是否可靠、是否有代表性。语料库所包含语料的平衡性也至关重要，需要包括中国人工作、学习和生活等各个领域的口语和书面文本，才能够满足学习者多样化的学习需求。

图1 语料库驱动词汇教学实施流程图

目前，国内建成的比较有影响力的语料库有：全球汉语中介语语料库、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HSK动态作文语料库、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平面媒体语言中心DCC动态流通语料库等。这些语料库可以为语料库驱动的对外汉语词汇教学提供有力的支撑平台。

2.2 汉语语料的筛选与难度控制

从大型语料库中抽取大量的语料之后，教师可以对这些语料进行导出保存。而且考虑到学习者的汉语水平和学习需求，汉语教师需要对检索到的语料进行初步筛选。汉语教师在进行语料筛选时应有针对性，尽量保证语料的内容和难度与教学对象的汉语水平、学习兴趣、学习需求等方面相适配。而且对于语料中体现的一些非常用义项，也可以适当进行删减。

如果让学习者直面原始语料，很可能会出现耗时费力却不讨好的情况。根据Krashen的“可理解输入假说”和维果茨基的“最近发展区”理论，语料难度也应该被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如果语料选取的过易，学习者能够获取的新知识会非常有限；
但是如果超出这个范围太多，可能会影响学习者的学习效果。如何把握语料选取的难易程度，对汉语教师来说是一个考验。此外，汉语教师可以对搜集到的语料进行适当的整理，便于进一步创建个人专用教学语料库。

2.3 汉语教学导向的微型文本创建

微型文本(mini-text minifile)是指通过检索工具从语料库获取的包括一定索引行的文本，是大型语料库庞大的信息浓缩和聚焦[13]。从大型语料库抽取的语料，并非所有都可用，也并非所有都要用。根据所要学习的重点词语，对语料库中提取的语料进行科学抽样，找出符合汉语学习者学习水平以及教学需要的语料信息。教师还应根据教学需求对提取的语料进行再加工，对搜集到的用于教学的语料进行标注，主要包括词汇的水平等级、难度等级等信息，确保提取的语料能为教学服务。

微型文本具有结构化、动态性和发展性的特征，可以根据教学需要不断丰富文本的内容，也可以将其称为教师的个人语料库。在创建个人语料库的过程中，教师可以利用语料库确定词汇教学的内容、重点以及次序，避免或剔除一些过时的表达方法[14]。在课堂教学实践中，所创建的个人语料库可以用来提供词汇运用的真实语境，开展同、近义词辨析，为学习者提供词语的搭配信息等等。

3.1 提供词汇学习所需的多样化语境

词不离句，利用典型的语境进行词汇教学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教学中利用语境可以激发学习者的背景知识，促进学习者对词语意义的认知和加工。由于汉语中每个词一般都不止一个义项，而且每个义项都有自身适用的语境，因此，提供典型的语境是判断词义的基础。然而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生词往往是由课文决定的，受限于教材中课文所提供的情境，词的全部义项并不能完全展示出来。即便对于汉语母语者而言，给出既定的词语尚不能完全体会所有的义项，对于义项的把握也要从语境中去推敲。汉语学习者通过单一化语境，只能习得词语部分的义项，而且很容易出现偏误。

在对外汉语词汇教学中，例句提供的语境可以让学习者快速掌握重点词汇的意义和用法。因此，例句选择尤为重要。有时教师在课堂上临时、随意想出的例句，对学习者词汇习得来说并不十分可靠。李立新认为，语境的设置可以从三个方面考虑[15]：第一， 针对词义中某一个义项、如何使用，设置典型的、能够突出其使用特点的语境；
第二，可以设置在生活中使用比较多的、 生活化、日常的、具有对比强调等作用的语境；
第三，从语境角度考虑词义的发展变化，设立合适的语境。

真实的语言材料可以提供习得词汇的典型语境，还可以营造良好轻松的学习氛围，充分激活学生对日常生活中自然话语的认识，产生心理上的亲近感，能够更加有效地促进学习者的语言习得[16]。在实际的课堂教学中，教师不可能对课中所有的生词都采用语料库驱动的教学模式进行教学，这需要结合教学经验以及相关词频统计等数据进行判定。另外，选取的例句不能过难，也不能过易。这就要求教师对学习者的能力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才能够筛选出便于学习者习得汉语词汇的例句。

3.2 展示辨析近义词所需的相关例句

汉语中存在大量的近义词，近义词辨析是对外汉语教学的一大难点。在课堂教学中，教师一般采用“定义加描述”的方法开展教学，即利用工具书中的描述，并辅以翻译和少量的例句对近义词进行比较。但工具书的解释往往比较抽象，释义所使用的语言很有可能会出现新的生词，而且所列举的语言实例未必具有代表性。因此，学习者往往在看完工具书的解释之后，仍然无法区分近义词之间的差别。而词义一般通过句义表现出来，分析句子的语境是辨析近义词的有效方法。不过，这对学习者自主性要求比较高，学习者需要直接面对真实鲜活的例句，在例句中感受近义词的差异。并且运用已有的背景知识，对将要习得的语言形式形成一个合理的认知。利用语料库开展近义词辨析，教师的课前引导也是必不可少的。语料库可以提供关于近义词辨析的大量例句，但如果缺乏教师的引导，学习者很可能会在大量的语料中迷失。因此，在进行自主学习之前，教师需要对展示近义词辨析的语料，进行初步的筛选，而且要教授必要的辨别方法，如从概念、色彩、范围等角度判断，让学生掌握必要的、常用的近义词辨析方法。例如，需要让学习者辨析“寒冷”与“冰冷”之间的区别，教师要提前利用语料库对相关的语料进行初步筛选，剔除掉那些生活中不常用而且不符合学习者汉语水平的例句。也即是说，教师所选取的语料要具有典型性、代表性和全面性。学习者可以在课前利用教师提供的语料，记录一组或几组近义词之间的区别。在课堂教学中，教师可以从自建的微型文本中选择一定数量(30～50行)词语索引，打印并发放给学习者，亦或是通过课件的形式呈现给学习者。需要注意的是，教师要对学习者的学习结果及时进行检查和总结，而且在进行近义词辨析时，教师所选择的比较词汇最好是学生已经习得的，否则很难达到相应的学习效果。因为如果选取的比较词是新词，那么学习者通过例句提供的情境，可能无法辨别近义词之间的细微差别。

除此之外，例句提供的语境的另一个作用是激发学习者的学习动机，增强学习的自主性。学习者需要自己动手去发现问题的答案，可以将自己感兴趣的语料作为比较词语差异的情境。创设情境就是要使学习者在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的探究中学到知识、主动建构意义。这样学习者才能够充分利用已有的知识经验，对近义词之间的关系作出合理判断。

3.3 呈现归纳词语搭配规则的真实语料

汉语二语学习者在学习汉语时，已经掌握了第一语言的语言规则体系。因此，在学习汉语时，会借助理性思维帮助自己理解和记忆。掌握词语固定的搭配规则，对于生成更多的词块具有重要的意义。词汇搭配指语言中经常一起使用的结构固定的结构短语，词语之间的搭配不但制约着句法结构的确定，也决定了意义的实现和歧义的消除[17]。通过对语料的搜索与整理，教师可以直观地向学习者展示所要教授词汇出现最高频率的搭配，从而使学习者获得该词的典型搭配模式。而且教师并不直接提供词语搭配的规则，而是让学习者通过接触大量语料自己进行归纳和概括。

汉语教师通过KWIC(Key Words In Context)索引，根据教学需要从语料库中检索出某一词语的所有搭配词，然后概括出搭配特征，建立词语之间的类联接，并查找相关工具书进行核验。此举的目的，一方面是看工具书对该词搭配规则的列举是否详尽；
另一方面，也可以发现母语者习焉不察的搭配规律。对规则的概括以实词与实词的搭配模式为主，尤其是动词、形容词、以及部分名词、副词、量词的搭配模式。具体操作步骤如下：

步骤一：从语料库中检索出某一词语所有符合条件的搭配词。

步骤二：然后将搭配词按词频统计，归纳出它的类型，并描写出它的搭配特征，再按词频的高低给出相关例证。

步骤三：让学习者根据自身的汉语语言能力，自主去归纳词语的搭配规则(这一过程可以在课前完成)。

步骤四：对该词的进行讲解，再将概括出的搭配特征告诉学生，帮助学生建立起词语的搭配模式。

采用这样的教学步骤，有助于加深汉语学习者对所学重点词语的理解，遇到错误时教师也能及时做出解释，而不是仅凭自身的语感和经验。除此之外，教师还可以利用汉语中介语语料库，找一些符合学生母语背景的偏误句。让学习者根据自己归纳出的汉语词语搭配规律，了解一些学习汉语时可能会出现的错误，并进行改句练习。这不仅有助于学习者对特定词语的习得，而且有助于自下而上地生成更多的汉语词块，提高对汉语理解的准确性。

3.4 培养汉语学习者自主学习的能力

语料库驱动下的对外汉语词汇教学，体现了“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思想，重视学习者的亲身参与，在整个教学过程中学习者都拥有极大的自主性。

根据图2所示，教师与学习者在“课前”“课中”和“课后”各环节都有自身明确的责任，但是无论在哪一个教学环节，教师的责任都是围绕学习者的自主学习提供适当的帮助与支持。例如，在“课前”环节，教师需要为学生准备一定数量的词汇索引行，帮助汉语学习者熟悉词汇学习的内容，并了解需要探究的具体问题。在“课中”环节，学生获得了课堂学习的主动权，通过自主学习和合作学习的方式对词汇学习的相关问题进行自主探索，教师则在适当的时候给予讲解和引导。在“课后”环节，学习者需要根据自身在课中的学习情况进行复习巩固，如果还存在一些个性化的问题，可以由汉语教师进行答疑和解惑。

图2 各教学环节师生责任流程图

从整个教学流程来看，教师已经变成了在课堂上提供信息和答疑解惑的辅助者，而学习者则变成了课堂学习的自主探究者。学习者不再是被动地接收学习信息，而是被鼓励为自己的学习担责，不仅学习汉语词汇知识，更重要的是还能够学习“如何学习”，从而培养自身的自主学习能力。

作为信息化背景下一种新的教学模式，语料库驱动学习在对外汉语词汇教学中具有明显的优势。汉语教师可以根据学习者自身水平以及教学需求，从语料库中筛选出具有针对性的语料，从而构建服务于汉语词汇教学的微型文本。不仅能够为学习者理解重点词语提供充足的真实语料，而且还能为辨析相关近义词提供语言情境。同时，还能为学生自主归纳词语搭配规则提供练习例句。汉语学习者在教师的引导下，通过感知、理解、分析、总结汉语的真实语料，辅之查询相关汉语工具书，在大量的语料中建构汉语词汇的搭配模式，可以积累丰富的汉语语块。语料库为学习者建构汉语词汇相关知识提供了环境条件，而且随着语料库技术的发展，这种支撑性的平台可以与移动技术相结合，将会呈现出更加多样化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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